翌日,太极殿,晨光熹微。
与往日里争吵不休、愁云惨淡的气氛不同,今日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李世民,眉宇间虽然依旧带着一丝疲惫,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振奋与锐利。群臣依序奏事,所言依旧多是粮荒、流民、钱粮短缺等沉疴旧疾,殿内气氛逐渐又变得压抑起来。
就在几位大臣为了一处粮仓的调度争得面红耳赤之时,李世民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似金玉轻振,瞬间让所有的争论戛然而止,目光齐齐投向御座。
只见李世民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麻纸,动作轻柔地将其展开。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展开的不是一张纸,而是稀世珍宝。群臣皆感诧异,面面相觑,不知陛下此举何意。
“诸位爱卿,”李世民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近日朕偶得一文,读之如饮醇醪,回味无穷,心中反复咀嚼,难以释怀。今日便与诸位共赏之。”
此言一出,满殿愕然。国事如此艰难,陛下竟有闲情逸致与群臣赏析文章?但无人敢出言质疑,只得屏息凝神。
李世民目光如炬,扫过群臣,开始朗声诵读: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清越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起初,群臣还只是出于礼节性的倾听,但随着一句句深入,他们的脸色渐渐变了。
当读到“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时,已有文臣忍不住微微颔首;待到“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一句,不少人的眼中已迸发出惊艳的光芒;当最后一句“孔子云:何陋之有?”的余音在大殿中缓缓消散,整个太极殿竟陷入了一片深沉的寂静之中!
这篇文章,不过八十一字,却字字珠玑,句句锦绣!其意境之超脱,品格之清高,文字之洗练,韵律之优美,堪称千古绝唱!尤其是其中透出的那种安贫乐道、高洁自守的情操,更是令人心折!
“妙哉!妙哉!”房玄龄率先回过神来,忍不住击节赞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此文虽短,却字字千钧!意境高远,超凡脱俗,真乃千古奇文!陛下,不知此文出自哪位当世高人之手?臣竟从未听闻!”
杜如晦捻须颔首,接口道:“文如其人,能作此等文章者,必是胸有丘壑、超然物外的隐逸大才!”
魏征亦点头称许:“文字见心性,此文清雅高洁,非俗流所能为。”
然而,面对群臣的赞叹与追问,李世民脸上的淡淡笑容却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痛,甚至带着一丝怒其不争的愤懑!
他猛地将手中的麻纸拍在御案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骇得群臣心头一跳!
“大儒?隐士?”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电,扫视着殿下的衮衮诸公,“尔等可知,作出此等文章的,并非什么皓首穷经的老儒,亦非避世隐居的名士!”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砸在众人心上:
“他只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垂髫少年!一个生活在山野乡村、居于陋室之中的孩童!”
“什么?!”
“十二岁?!”
“这……这绝无可能!”
大殿之中瞬间哗然,所有大臣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十二岁?作出《陋室铭》?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觉得不可思议?觉得难以置信?”李世民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朕初闻时,亦与尔等一般!但事实便是如此!不仅如此,英雄楼诗会力压群儒者恐怕也是他!”
一连串的重磅消息,如同一个个惊雷,炸得满朝文武头晕目眩,目瞪口呆!那个让他们猜测了数月、遍寻不着的绝世神童,竟然真的存在,而且所有的事迹,竟然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就在众人还未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时,李世民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
“就是这样一个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心系黎民百姓的少年英才!!”
“他为何要隐姓埋名?为何要藏于深山陋室之中?!”
“为何宁可对着田埂庄稼、对着猪牛鸡犬施展才华,也不愿将这满腔才学,献于朝堂,报效国家?!”
“是朕不够贤明吗?是这大唐容不下天才吗?”
“还是尔等尸位素餐、党同伐异、堵塞贤路之风,已然让天下贤才寒心怯步,只能避世不出,独善其身?!”
李世民的怒吼声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众臣的心上。他们羞愧地低下头,无人敢直视皇帝那灼灼的目光。是啊,究竟是什么,将这样的天才逼得只能隐于山林?这难道不是他们这些执政者的失职吗?
“都给朕好好想想!退朝!”李世民余怒未消,拂袖而去,留下满殿静若寒蝉、内心波涛汹涌的文武百官。
散朝后,房玄龄立刻拉住了想要溜走的程咬金,将他拽到一边,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知节!你昨日是否随陛下出猎了?陛下今日所言……那少年,那文章,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眼中闪烁着焦虑与好奇的光芒。
程咬金牢记李世民的叮嘱,大头摇得像拨浪鼓,瓮声瓮气地回答:“俺不知道!俺啥也不知道!陛下就是打了头鹿,心情好了,捡了篇文章,别的俺老程一概不知!” 说完,挣脱房玄龄,一溜烟跑没影了。
房玄龄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他太了解程咬金了,这莽汉撒谎时眼神飘忽,刚才分明是在搪塞。他犹豫片刻,整了整衣冠,毅然走向两仪殿求见陛下。
在两仪殿内,见到面色稍霁的李世民,房玄龄躬身道:“陛下,臣冒昧请问,今日朝堂之上所言……那位少年英才,可是真事?陛下究竟从何处得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李世民看着自己最信任的谋臣,长叹一声,知道瞒不过他,也需要有人分担这份震惊与喜悦。他便将昨日如何追逐麋鹿,如何误入杜家村,如何见到那与外界饥荒截然不同的兴旺景象,如何被两个活宝的“算术”震撼闹出乌龙,又如何见到杜远本人,看到《陋室铭》,以及最后的试探和杜远的警惕与敷衍,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房玄龄。
随着李世民的叙述,房玄龄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为惊讶,再从惊讶变为极度震惊,最后甚至有些失态地张大了嘴巴,久久无法合拢。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拥有媲美大儒的文采、改良农具的巧思、可能解决饥荒的作物、以及闻所未闻的算学知识……这已经超出了“神童”的范畴,这简直是……生而知之者!
尤其是当他听到李世民复述完那篇《陋室铭》全文,并确认是杜远亲笔所书所贴时,房玄龄忍不住再次惊叹:“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何陋之有……陛下,此子之才情心性,堪称国之祥瑞啊!”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但随即,他也想到了杜远的警惕和害怕,神色凝重起来:“陛下,此子心存戒备,亦是常情。怀璧其罪,他所掌握的任何一样东西,都足以引来杀身之祸。他如此自保,恰恰说明其聪慧异常,并非不通世事的书呆子。”
李世民点头,目光深远:“朕知道。所以朕已令君羡派精干人手暗中保护,暂不打扰。玄龄啊,”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深沉,“此子乃天赐于我大唐,于朕之贞观!如何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出山,将其才学用于江山社稷,而非埋没于山野之间,此事,朕需你好生思量。”
房玄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郑重拱手,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臣,明白!此子乃国之瑰宝,得其一人,可胜十万雄兵!此事关乎国运,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也为大唐,谋划出万全之策!”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发现绝世宝藏般的兴奋与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