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气氛正酣,美酒佳肴让人忘却了尊卑礼节,到处是欢声笑语。杜远刚陪着几位重臣饮了一杯,正想喘口气,悄悄夹一筷子自己心心念念的回锅肉,忽然感觉袖口被人轻轻拽了拽。
他回头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只见八岁的长乐公主李丽质不知何时溜达到了他身边。小姑娘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宫装,梳着精致的发髻,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闪烁着狡黠又兴奋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他。
“杜远哥哥!”李丽质的声音清脆甜美,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父皇母后他们都忙着吃酒说话,无聊得紧。你带我去看看你们村那些好玩的东西吧!就是程伯伯说的那个会自己转的大水车,还有那些长得比人还高的‘棍子庄稼’(玉米),还有那些藏在土里的‘甜石头’(红薯)!”
杜远一听,头皮都有些发麻。这位小祖宗可是万金之体,这打谷场上人多手杂,万一磕着碰着,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他连忙躬身,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拒绝:“殿下,这……这打谷场杂乱,田间地头更是坑洼不平,实在不是您该去的地方。不如等宴席结束后,臣让人将那些物件取来,呈给您御览?”
李丽质小嘴一撅,明显不高兴了。她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那双原本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里此刻却满是古灵精怪的威胁:“杜远哥哥,你要是不带我去,我现在就去告诉父皇和母后,就说……就说你刚才对我无礼,冒犯到我了!”她说着,还故意做出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你猜,父皇是信你,还是信他最宝贝的女儿?”
杜远瞬间冷汗就下来了。他知道这位小公主深得帝后宠爱,简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她这话虽然孩子气,但杀伤力极大!万一她真跑去这么一撒娇告状,自己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刚才那“御辇同乘”的恩宠立马就能变成“御前失仪”的罪过!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主桌的方向,正好对上李世民瞥来的目光。皇帝陛下显然看到了这边的情景,却只是嘴角含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非但没有出言制止,反而迅速移开了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和身旁的长孙无忌说话。那神情分明是在说:小子,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搞定,朕可管不了这个宝贝闺女。
杜远心里叫苦不迭,只得转回头,对着李丽质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弯得更低了,声音里充满了无奈的唯唯诺诺:“殿下……殿下言重了!臣万万不敢!臣……臣带您去瞧瞧便是!只是……只是请您一定跟紧臣,千万注意脚下安全。”
“这还差不多!”李丽质立刻转嗔为喜,小脸上绽放出得胜的灿烂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威胁”人的小恶魔根本不是她。
杜远愁眉苦脸,正准备认命地带这位小祖宗去参观,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怀里还揣着点好东西。他赶紧从内袋里摸索出一个用干净油纸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东西,左右看了看,才神秘兮兮地递给李丽质,声音压得极低:“殿下,您先尝尝这个,这是臣……臣亲手做的,外面绝对没有的稀罕零嘴儿。您一边吃,臣一边带您去看水车,可好?”
李丽质好奇地接过,打开油纸,里面赫然是一根晶莹剔透、圆溜溜、插在一根小木棍上的红色糖块——正是杜远试验了好几次才做成功的、仅有的几根宝贝棒棒糖之一,他自己都没舍得吃。
“这是什么?”李丽质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糖果。
“这叫‘棒棒糖’,您舔舔看,甜着呢。”杜远引导着。
李丽质半信半疑地伸出小舌头轻轻一舔,顿时,一股纯粹而浓郁的甜味在她口中化开,远比宫里吃的饴糖、石蜜要香甜新奇得多!她的大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一样,惊喜万分:“好甜!好吃!”
她立刻宝贝似的用两只小手握住了小木棍,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地舔着,完全被这根新奇美味的棒棒糖吸引住了注意力,暂时忘了要去探险的事情,乖乖地站在原地,吃得无比专注和满足。
杜远看着终于被暂时“封印”住的小公主,长长地、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这关,总算暂时糊弄过去了……
下午,阳光依旧明媚。
宴席过后,稍事休息,最重要的环节终于要来了——观摩祥瑞。
在杜远和垦殖团军士的引导下,李世民携百官,以及好奇不已、棒棒糖早已吃完又重新缠上杜远的长乐公主,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那片最为壮观、长势最好的玉米和红薯田边。
巨大的田块一望无际,玉米秆密密麻麻,如同青色的城墙,高度普遍超过一人半,粗壮的秆子上悬挂着一个个硕大饱满、即将成熟的玉米棒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撑破苞衣。另一边,红薯地的藤蔓如同厚实的绿色地毯,覆盖了每一寸土地,郁郁葱葱,显示着地下惊人的生机。
虽然没有立刻动手挖掘,但仅仅是站在田埂上,亲眼目睹这前所未见的、充满视觉冲击力的农作物长势,就足以让所有人心潮澎湃。
官员们三五成群,指着那“青纱帐”和“绿毯”,发出阵阵惊叹和议论。
“如此高大密集!一株竟能结出两三个棒子?”
“你看这藤蔓之旺盛,底下块茎定然小不了!”
“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世间竟有如此高产之作物!”
“祥瑞!真乃天佑大唐的祥瑞啊!”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好奇和震撼。他们交头接耳,估算着产量,讨论着推广的可能性。许多原本心存疑虑的官员,此刻已是疑云尽散,只剩下对丰收景象的赞叹和对未来仓廪充实的憧憬。
李世民站在最前方,长孙皇后陪在一旁,长乐公主也难得安静下来,好奇地踮着脚望向那比她还高的玉米林。皇帝的目光扫过这片孕育着无限希望的土地,眼神灼热,充满了帝王的雄心与喜悦。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金黄的玉米堆满谷仓,甜蜜的红薯滋养万民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作物清新的气息,更弥漫着一种集体性的、几乎触手可及的巨大期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等待着那最终揭开丰收谜底的时刻。这一刻的等待,比盛宴更让人心痒,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