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杜家村与金谷垦殖团上下为那珍贵的红薯与玉米倾注全部心血之时,几道灼热而“贪婪”的视线,早已如鹰隼般牢牢锁定了这片孕育着无限希望的山野。
这目光的主人,自然是化名“老李”的李世民,以及他麾下那几位闻风而动、绝不肯吃亏的心腹重臣——“老房”房玄龄、“老杜”杜如晦、“老孙”长孙无忌,还有那个无论好事坏事总少不了他、闻着味儿就拍马赶来的“老程”程咬金。
去岁杜家村那场震撼人心的收获景象,至今仍在这几位大佬脑中挥之不去:那堆积如小山、皮色紫红的“红薯”,那比粟穗粗壮数倍、籽粒如金珠般密集的“玉米”棒子,那惊人的产量让他们惦记了整整一个冬天,心痒难耐。如今春风又起,播种在即,他们岂能坐视这天大的好处从指尖溜走?
这一日,程处默刚从天工院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五位“老前辈”堵在了村口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下,为首的正是他那位威风凛凛的亲爹。
程咬金一只蒲扇般厚重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拍在儿子肩头,力道沉得让程处默龇牙咧嘴地晃了晃:“好你个臭小子!官威见长啊?有了这等天大的好东西,眼里就没你老子了?废话少说!那红薯、玉米,赶紧的,给你老子我来上几百斤种子!老子也回去弄个祥瑞庄子风光风光!”
话音未落,李世民(老李)已敏捷地挤开程咬金,一条胳膊熟络地勾过程处默的脖子,几乎把他勒得喘不过气,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处默贤侄!休听这老匹夫聒噪!紧着老李我的庄子先来!去年为了朝廷,我那庄子可是颗粒未剩,今年就指望你这点新种子重整旗鼓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房玄龄(老房)在一旁,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神色活像个精打细算的账房先生,慢悠悠地道:“处默啊,凡事总得讲个道理。老夫不才,却也算是第一个留意到杜贤侄这桩大机缘的(他自觉如此),于情于理,这优先之权,总该有老夫一份吧?”
杜如晦(老杜)则是一副老成持重的管家模样,面色诚恳,语重心长:“小程将军,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祥瑞嘉种。正该让我等庄田先行试种,积累经验,方能更快推广于天下,惠泽万民。老夫庄上的户首,最是精细可靠,断不会辜负此等良种。”
长孙无忌(老孙)脸上挂着狐狸般狡黠的笑容,不紧不慢地抛出了杀手锏:“处默,都是自家人,何必见外。价钱方面,好商量,规矩我们都懂,断不会让杜贤侄吃亏半分。你行个方便,大家日后都好相见,是不是这个理?”
程处默被这五位跺跺脚长安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团团围在中间,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冷汗涔涔。这五位,他哪个都开罪不起,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是他能动手就绝不废话的亲爹!
“爹!陛…老李!各位叔伯大人!”程处默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哀求,“真不是小侄推诿!远哥他下了死命令!这种子数量有限,关乎我们全村明年的口粮,更是朝廷未来的命脉所在!再三严令必须绝对保密,一株苗、一粒种都绝不能外流!我要是今日给了诸位,回头远哥非得活剥了我的皮不可!朝廷法度森严,我也没法交代啊!”
程咬金牛眼一瞪,作势就要扬起那钵盂大的拳头:“反了你了!现在学会拿朝廷和杜小子来压你老子了?他扒你的皮?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屁股揍开花!少啰嗦,痛快拿出来!”
李世民手臂又紧了紧,语气带着威胁:“怕他扒皮,就不怕老李我现在就给你‘松松骨’?快些,匀一些出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房玄龄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加码:“处默,眼光放长远些。我们并非外人,去岁都已亲眼见证其效。今岁试种若成,这推广祥瑞的首功,必定稳稳记在你的头上。”
杜如晦连连点头附和:“正是此理。我等定然选派最得力之人精心照料,绝不会出半分纰漏。”
长孙无忌最后笑眯眯地一锤定音:“这样吧,处默,你想想办法,稍稍匀那么一点出来。我们按市价黄金折算!杜公子若是问起,你就推说……嗯,就说育种过程中难免有些损耗,或是被鸟雀啄食了些许,天灾人祸,总是难免的嘛!”
程处默被这五位大佬软硬兼施、连哄带吓,缠得头晕目眩,尤其是亲爹的拳头和老李的锁喉功实在威力惊人。最终,他只得苦着脸,败下阵来。
“好…好吧!”程处默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揉着发疼的脖子和肩膀,“但诸位叔伯必须立誓保密!种植之法必须严格按我给的来,绝不能自行其是!数量真的极少,每家只能分得一点点!尤其是爹您!千万千万别拿回去就直接下锅煮了!”
“放心放心!老子我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吗?”程咬金把胸膛拍得砰砰响,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香喷喷的烤红薯。
其余四人顿时眉开眼笑,纷纷指天画地,保证守口如瓶。
于是,在杜远全然不知的情况下,程处默如同做贼一般,偷偷地从精心预留的种苗中抠出了一小部分,又誊抄了数份详细的种植要诀,分别秘密送往了李世民、程咬金、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五人最核心的私人庄园。这些庄园立刻如临大敌,划出最肥美的土地,派出最忠心的世仆,如同供奉珍宝般,将这些代表着无限未来的“金苗苗”小心翼翼地栽种下去,并实施了堪比军机重地的保密措施。
而与此同时,坐镇杜家村的大管家杜远,则根本无暇顾及外面的这些“小动作”。他的全部心神,都紧绷在一件事上:疯狂囤粮!
在他的强硬指令下,天工院制造筒车与曲辕犁所带来的所有利润,无论是此前积攒的老本还是每月新赚取的流水,除却必须留下的原材料采购款和工匠俸禄,悉数被换成了沉甸甸、黄灿灿的铜钱,随后又毫不犹豫地抛向市场,化作一车车、一袋袋堆积如山的粟米麦粮。
杜子腾与杜子鄂两兄弟几乎成了常驻长安的专业采买,领着精锐兵士作为护卫,终日穿梭于东西两市各大粮行之间,熟练地洽谈、压价、过秤,将仿佛无穷无尽的粮食车队,源源不断地运回日益戒备森严的杜家村。
村东头那片高燥之地,五座新起的高大粮仓以惊人的速度被金黄的谷物填满。浓烈的、令人心安的粮食醇香弥漫在空气里,每一个靠近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沉甸甸的富足。整个杜家村仿佛化作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粮食堡垒,村民们望着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粮仓,脸上洋溢着安心与自豪,干起活来愈发干劲冲天。
唯有杜远自己清楚,他究竟在为何种规模的未然而忧心忡忡地绸缪。他独自伫立在最大的那座粮仓前,沉默地望着最后一袋粮食被抬入仓内,封仓落锁。他的目光深邃,仿佛已然穿透了眼前的太平景象,看到了未来某个时刻可能降临的饥馑与荒芜。此刻每多囤积一石粮食,未来便能多一分应对危机的底气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