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李世民乐此不疲地调侃着杜远和王萱,那洪亮的笑声在厨房里回荡;长孙皇后则捧着白瓷碗,细细品味着炒茶的清洌甘醇,眼中满是赞赏;太子李承乾更是学着父皇的样子,小口啜饮,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陶醉表情时——一旁被冷落了好一阵的长乐公主李丽质,可彻底不乐意了。
小公主看着杜远哥哥和那位新来的、长得顶好看的王姐姐并肩站在一起,父皇、母后还有太兄的注意力全都黏在他们身上,围着那碗散发着奇怪味道的“茶”说个不停,完全没人看她一眼,一种被遗忘、被忽视的委屈感顿时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粉嫩的小嘴先是微微颤动,随即用力一瘪,清澈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水汽,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紧接着——
“哇——!”一声响亮又饱含委屈的哭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厨房里原本轻松调侃的氛围,震得每个人耳膜都嗡嗡作响。
众人皆是一怔,所有的说笑和品评戛然而止,齐刷刷循声望去。只见小李丽质孤零零地站在灶台旁,小小的身子因为抽泣而一耸一耸,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在她精致的小裙子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她一边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一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着杜远,用带着浓浓鼻音的腔调控诉道:“杜远哥哥坏!不喜欢丽质了!有了王姐姐就不要丽质了!哇——!你们都只跟王姐姐玩!丽质也要喝茶!丽质也要杜远哥哥教!哇啊啊啊……”
这一哭,可真真是捅了马蜂窝,弄得在场所有人都手忙脚乱起来。
长孙皇后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碗,快步上前,心疼地想要将女儿搂进怀里安抚。李世民也收敛了脸上的戏谑之色,看着自家这个说风就是雨的小醋坛子,既觉得好笑又有些头疼,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杜远更是哭笑不得,赶紧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李丽质齐平,凑到小公主面前,用尽可能最柔软、最温和的声音哄道:“哎哟喂,我的小公主殿下,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惹您不高兴了?快告诉杜远哥哥,我去替您教训他!杜远哥哥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可是我们杜家村最最漂亮、最最聪明、最最可爱的小公主啊,是大家的开心果!”
李丽质的哭声稍微减弱了一些,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但她还是扭着小身子,不肯轻易被哄好,泪眼汪汪地指控:“你……你就喜欢王姐姐!都教她炒香香的叶子……不教丽质!还不给丽质喝那个茶!杜远哥哥偏心!”
杜远见状,立刻拿起一个最小巧可爱的白瓷盏,动作麻利地冲了浅浅一点温热的茶汤,仔细吹得不烫口了,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小公主粉嫩的唇边:“来来来,小公主快尝尝,这是杜远哥哥特意给我们最尊贵的小殿下留的,最香最甜的一部分!小心点,慢慢喝。”
李丽质将信将疑地就着杜远的手,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那新奇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暂时压制了她的委屈,她眨巴着还挂着泪珠的长睫毛,品味了一下,似乎觉得这味道不难接受,甚至有点特别,但小孩子的傲娇让她拉不下面子立刻笑出来,只是从鼻子里发出细微的、带着不满的哼声。
杜远深知这小祖宗的脾气,立刻祭出杀手锏。他像是变戏法似的,从随身的口袋摸出一小包用色彩鲜艳油纸精心包好的、新熬制的红薯麦芽糖。糖块在油纸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散发着甜蜜的香气。“看看这是什么?杜远哥哥偷偷藏着,专门给我们小公主留的糖!比那个茶汤甜多啦!想不想吃?”
看到这心心念念的、独属于杜家村的美味糖果,小公主终于破涕为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一把抓过糖包,紧紧攥在手心里,仿佛怕人抢走似的。
小脸上还纵横交错着未干的泪痕,嘴角却已经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但她还不忘强调自己的主权:“那……那杜远哥哥说话要算话!以后也要教丽质炒叶子!不能只教王姐姐一个人!”
“好好好,教,一定教!等我们小公主再长大一点点,手腕有力气了,想学什么杜远哥哥都教你!保证比教王姐姐还用心!”杜远连忙拍着胸脯保证,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把这颗瞬间爆炸的小炸弹给安抚好了。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一丝掩藏不住的好笑与宠溺。自家这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看来是真被杜远这小子给惯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这场由小醋坛子打翻引发的小小风波总算平息。之后,杜远带着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堪称试验品精华的新炒茶叶,跟着李世民一家去了太上皇李渊居住的院子。
李渊正闲得发慌,对着棋盘自己跟自己较劲,看到儿子一家和杜远联袂而来,顿时眉开眼笑。当杜远将新茶奉上,并亲自演示如何冲泡后,李渊带着几分好奇端起茶碗,只浅浅尝了一口,便猛地一拍大腿,霍然站起。
眼中爆发出如同发现宝藏般的惊人光彩,声如洪钟地赞道:“好!好东西!香气清奇,入口鲜爽,回味甘甜绵长,直透心肺!提神醒脑,妙不可言!比宫里那碗混杂了姜蒜茱萸、如同药汤般的煎茶,强过千倍万倍!杜小子,你又立下一桩大功!往后老夫这退隐闲居的日子,除了垂钓河畔、对弈枰上,又多了一项品茗香茶的雅趣!妙极!当真妙极!”
然而,喜悦之后,一个现实的问题立刻摆在了面前。杜远这第一批纯粹为了试验的炒茶,产量极其有限,所有成品收集起来,也仅仅装满了一个不大的青瓷茶叶罐,掂量着也就三四两的光景。
李渊一把将茶叶罐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如同护着崽子的老猫,理直气壮地说道:“此等琼浆玉液般的仙品,自然该由老夫这个太上皇来保管品鉴!尔等晚辈,稍后再议!”
李世民立刻不干了,上前一步,试图讲道理:“父皇,您年事已高,饮食起居更宜清淡温和。这等新奇的饮品,性状未明,还是由朕带回宫中,让太医署诸位太医先仔细查验一番,确保龙体万无一失之后,再……”
“放屁!”李渊眼睛一瞪,胡子都吹了起来,“杜小子亲手弄出来的东西,还能有毒不成?你小子少拿太医当幌子,你那点心思朕还不清楚?分明就是想独吞!”
杜远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天家父子为了点茶叶争执不下,弱弱地举手试图插话:“那个……陛下,太上皇,这茶……其实严格来说,是臣炒制的……”
“你闭嘴!”父子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扭头怼了回来,目光炯炯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转回头,继续像两只斗鸡一样互相瞪视。
“朕乃天子,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新出的佳品,自然该优先供奉于朕!”李世民摆出了皇帝的威严。
“哼!没有老夫当年浴血奋战,打下这李唐江山,你小子现在能在老子面前摆皇帝的谱?尊老爱幼乃是人伦常情,这茶于情于理都该先孝敬老夫!”李渊寸步不让,搬出了资历和孝道。
“父皇,您这般说,可就有些蛮不讲理了……”
“怎么?才当了几天皇帝,就敢跟老子抢食吃了?反了你了!”
看着当今天子和太上皇,这两位帝国最尊贵的男人,为了区区一小罐茶叶,如同市井间抢糖吃的顽童般,争得面红耳赤,寸土不让,一旁的长孙皇后终于忍不住,以袖掩唇,发出了低低的轻笑声。
而王萱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樱唇微张,感觉自己从小到大被灌输的关于皇权神圣、天威难测的观念,在此刻被冲击得七零八落。这哪里还有半分太极殿上的庄严肃穆、君臣奏对的森严等级?分明就是寻常百姓家父子的日常拌嘴,充满了烟火气的“斤斤计较”和难以言喻的温馨。
最后还是杜远哭笑不得地再次站出来做和事佬,他挤到两人中间,张开双手如同分开两只斗鸡:“二位!二位!息怒,息怒!听我一言!就这么点茶叶,拢共也没多少,咱们三家平分!平分总行了吧?”
“陛下您拿一份回宫让娘娘和殿下们也尝尝鲜;太上皇您留一份,每日细细品酌,怡情养性;我也留一点点,继续研究改进工艺。等我派去江南收购茶园的人满载而归,咱们就能建起自己的茶坊,到时候别说喝了,就是用这茶汤沐浴,都管够!如何?”
他好说歹说,费尽唇舌,总算让这对身份极其特殊的父子勉强接受了“三分天下”的折中方案。到了真正分茶的时候,两人还互相紧紧盯着对方的手和秤杆,眼神锐利,生怕对方趁自己不注意多捻走了一根珍贵的茶针。
这热闹非凡的一幕,深深烙印在王萱的眼中。她心中最后那点因出身于千年世家而对皇权固有的、近乎本能的敬畏,在这充满人情味的争吵声中,悄然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真正融入这个奇特“家庭”的温暖与归属感。
而杜远,站在这对天家父子中间,看着他们为了一点茶叶“斤斤计较”,虽然觉得头疼,心底却也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被需要、被信任、被当做真正自己人的暖意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