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老师推着轮椅,载着因疲惫与某种精神负荷而陷入浅眠、眉头紧蹙的圣娅,连同迟疑地跟在后面的阿里乌斯小队众人,来到未花的禁闭室区域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预想中压抑沉闷的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战后废墟般的混乱与暴力美学。
禁闭室那扇本应坚固的复合金属门不翼而飞,门框扭曲变形,仿佛被巨力强行撕裂。靠近门口的墙皮被拽下来一大片,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基底,碎石和灰尘散落一地。而最触目惊心的,是门外空地上那一排整齐的、如同被种在地里的“人形萝卜”——那些之前叫嚣得最凶的学生,此刻都以头下脚上的姿势被插在松软的泥土里,显然已经昏迷,场面寂静而诡异。
纱织、美咲、日和、亚津子四人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聚集在一起,眼神复杂地看着这片狼藉。她们认出了铭兰老师的手笔,这种简单粗暴、极具威慑力的风格,毫无疑问属于那位庇护了她们的老师。一种混合着感激、敬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在她们心中蔓延。她们默契地停留在了门口,没有立刻踏入这片是非之地,仿佛这道扭曲的门槛,划分开了两个世界。
轮椅上,圣娅紧闭着双眼,淡金色的睫毛微微颤动,即使在不安的浅眠中,她精致的面容也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抵御某种来自梦魇的低语。
夏老师看着眼前的景象,眉头紧紧锁起。他预料到铭兰可能会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但没想到场面会如此……激烈。他更担心的是铭兰的状态,那种近乎自毁的冲动和极端的保护欲,他之前已经有所察觉。
“铭兰?”夏老师扬声呼唤,推着圣娅的轮椅,跨过了那扇不复存在的“门”。
室内的光线比外面稍暗,但足以看清里面的情形。未花站在房间中央,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死寂,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怔忡和一丝暖意。而铭兰,就站在她身边,背对着门口,军官制服的背影依旧挺拔,但微微低垂的头和那仿佛卸下些许重负、却又萦绕着更深疲惫的姿态,让夏老师的心揪了一下。
听到夏老师的声音,铭兰缓缓转过身。
她的军帽不知何时又戴了回去,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她上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唇。她的白手套上沾着些许墙灰和泥土,右手甚至隐约能看到一丝干涸的血迹——不知是她的,还是那些“萝卜”的。
“你来了。”铭兰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事后的平静,或者说,是一种精力透支后的空洞。
夏老师没有立刻追问现场的情况,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未花,确认她虽然哭过但精神状态似乎尚可,然后便牢牢锁定在铭兰身上。“嗯,我带圣娅过来看看。外面……”他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直接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你没事吧?
就在夏老师推着圣娅的轮椅踏入这片狼藉之地的瞬间,轮椅上浅眠的圣娅猛地抽了一口冷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般惊醒过来。她那双融金般的眼眸骤然睁开,瞳孔却无法立刻聚焦,里面盛满了未散的惊惧、混乱以及……某种窥见可怕真相后的战栗。
“圣娅?”夏老师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异样,俯身轻声呼唤。
然而圣娅仿佛还被困在刚才的梦魇碎片中。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房间,最终却死死定格在背对着她、气息尚未平复的铭兰身上。
“混乱……纠缠的线……黑色的潮水……”她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飘忽与急迫,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轮椅的扶手,“老师……你的颜色……被‘色彩’……缠绕……危险……”
断断续续的词语,如同破碎的密码,却让空气瞬间凝固。
门口的阿里乌斯小队众人听得清清楚楚。“色彩”?“危险”?纱织的瞳孔猛地收缩,她本能地感到了与自身黑暗过去相似的、令人不安的气息。美咲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日和害怕地往亚津子身后缩了缩,连一向如同人偶般沉默的亚津子都微微蹙起了眉,握紧了手中的小铲子。
夏老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握住轮椅扶手的手紧了紧,目光锐利地看向铭兰。
铭兰的身体在听到“色彩”二字时,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没有回头,帽檐下的阴影仿佛更深沉了,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座骤然封冻的火山。
圣娅急促地喘息着,她努力想要组织语言,想要将梦中窥见的可怕计划全盘托出——那个由“夫人”主导,得到了“巨匠”力量、“戈尔孔达”文本,旨在颠覆一切,并且首要目标就是除掉铭兰与夏老师的阴谋!还有那个针对她自己的、炸毁光环的可怕炸弹!
她看到了,因为未花将老师带来圣三一,导致了老师们进入了“夫人”的视线,展现了能力,进而成为了必须清除的目标!一切的恶化,因果的链条,起点似乎都指向了……
圣娅的目光艰难地转向了站在铭兰身后、脸色苍白的未花。
事情恶化的因果都是未花将老师带到这里。
这句话在她脑海中轰鸣。她想喊出来,想提醒大家,有人想要她的命,更想要老师们的命!伊甸园条约的破裂,大家的受伤,老师陷入险境……蔚蓝的苍穹正在被染上绯红的深渊之色!
可是……当她看到未花那双带着迷茫、残留泪痕和一丝刚刚被铭兰点燃的微光的眼睛时,当她意识到说出这句话可能会将未花刚刚得到的一丝温暖彻底击碎,可能会让所有的指责和仇恨再次涌向这个已经遍体鳞伤的少女时……
她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
视如寇仇的阿里乌斯战术小队却要为那无力的救赎负荆请罪……
来不及解释的误会造就了一无所有的公主……
混乱的思绪、梦魇的残留、身体的极度不适(或许是那针对她光环的炸弹已经开始产生某种影响?),以及那份不忍心在此刻施加更多痛苦的矛盾,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阻力。
圣娅张了张嘴,金色的眼瞳中充满了焦急、痛苦和无力。她能感觉到意识在再次变得模糊,身体不听使唤地发冷。
“数…数秘会……”她终于用尽力气,挤出了最关键的名字,声音细若游丝,却清晰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他们……要……杀老师……还有……我……”
话音未落,她身体一软,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再次瘫倒在轮椅上,眼神涣散,呼吸变得微弱而急促。她拼尽全力,也只发出了最残缺的警告。
但这已经足够了。
“圣娅!”夏老师立刻蹲下检查她的状况。
铭兰猛地转过身,帽檐下的紫黑色眼眸中,之前对未花的温柔和自责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极地寒冰般的杀意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彻骨。
数秘会……女妖(夫人)……要杀她和夏老师?还要对圣娅下手?
她的目光扫过虚弱的圣娅,扫过门口惶恐的阿里乌斯小队,最后落在脸色惨白、因为圣娅未尽的话语而似乎意识到什么、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的未花身上。
撕裂的内容要该怎样做才能书写出完美结局?
铭兰不知道完美的结局在哪里。
但她知道,现在,有人必须为圣娅的虚弱,为这指向她和夏老师的杀意,为所有被卷入其中的学生所承受的痛苦……
付出代价。
她的手,不自觉的,再次握成了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那未被“小军装”覆盖的皮肤下,仿佛有暗色的流光一闪而逝。
风暴,要来了。
圣娅突如其来的虚弱和那断断续续却惊心动魄的警告,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数秘会的阴谋如同阴冷的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必须立刻送圣娅去救护骑士团!” 夏老师当机立断,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圣娅在轮椅上的姿势,确保她不会滑落。
“走!” 铭兰言简意赅,紫黑色的眼眸中的杀意被强行压下,转化为行动力。她率先转身,准备开路。
阿里乌斯小队的四人立刻让开通道,脸上都带着凝重和担忧。纱织甚至下意识地做出了警戒的姿态,目光扫视着周围,仿佛担心敌人会随时出现。
然而,当夏老师推着轮椅,铭兰迈步欲行时,他们注意到未花还僵在原地,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她的目光落在昏迷的圣娅身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恐惧,或许还有一丝因为圣娅未尽的指控而产生的恐慌。门外那些刚被“种”下去的“萝卜”以及更外面可能存在的、敌视她的目光,都让她望而却步。她刚刚获得一丝喘息,实在没有勇气立刻面对外界的风暴。
“未花,走了。” 铭兰回头,见她不动,眉头微蹙,语气是惯常的直接,甚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
未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摇了摇头。她不是不想关心圣娅,只是……那扇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出去,意味着要直面她尚未准备好的一切。
铭兰看着她这副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不耐烦?她没有再多说废话,直接大步折返,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未花的手腕。
“欸?” 未花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她的力气确实很大,远超常人,这是她作为圣三一顶尖战力的体现之一。若是寻常人,哪怕是强壮的士兵,恐怕也难以拉动她分毫。
但铭兰不是寻常人。
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坚定、稳固,不容抗拒。未花惊讶地发现,自己那足以撼动巨石的力量,在铭兰看似随意的拉扯下,竟然有些使不上劲,或者说……是她内心深处,并没有真正用尽全力去反抗。
铭兰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费力的样子,只是微微用了点劲,就将未花从那个阴暗的角落,从那片心理的泥沼中,生生“拽”了出来。
“别磨蹭。” 铭兰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拉着她手腕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放松,仿佛在说“跟紧我,别掉队”。
未花被这不容置疑的力量带着,踉跄了一步,终于跨过了那扇扭曲的门槛,重新暴露在(虽然此刻空无一人,但氛围依旧紧张的)室外光线下。她抬头,看着铭兰线条冷硬的侧脸和那顶仿佛永远不会歪斜的军帽。
很奇怪。
明明对格黑娜的整体感官并不好,觉得他们粗鲁、混乱、缺乏优雅。
明明这位铭兰老师行事风格如此霸道、直接,甚至可以说是暴力,与她所熟悉的圣三一的优雅从容格格不入。
但……
就是这样的铭兰老师,刚刚紧紧抱住了哭泣的她,为她砸开了牢门,为她“种”下了所有欺辱她的人。
就是这样的铭兰老师,此刻正用这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将她拉出困境,带着她一起前行。
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情感,如同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在未花心中悄然萌生。那不是感激那么简单,更像是一种……混杂着好奇、依赖、甚至是一丝……喜欢的复杂情愫?
她并不讨厌这种被强硬保护着、引导着的感觉。甚至,在铭兰身边,她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心,仿佛天塌下来,也会有这位老师先扛着。
未花没有再挣扎,任由铭兰拉着她的手腕,跟随着推着圣娅的夏老师,在一众阿里乌斯小队成员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快速地向着救护骑士团的方向走去。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久久落在铭兰拉着她的那只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