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拷贝。”
孟川嗓音干涩，他把手机塞回给技术员，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把这些……所有视频，立刻，马上，带回支队！”
张建国在一旁看得心潮澎湃，腰杆挺得笔直，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凑到孟川身边，用一种分享核武器密码的口吻，压低声音说：“孟警官，这套‘和谐里社区生态安防体系’，是我们深入贯彻孙书记‘科技赋能，万物互联’思想的伟大结晶。每一个猫窝，都是一个神经元节点，它们共同组成了……”
“行了！”
孟川猛地回头，眼中的血丝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凶悍。
“张主任，你的功劳，我记下了。现在，我需要你的人，带我们去找到这些……神经元节点。”
他把“神经元节点”这几个字咬得极重，仿佛在咀嚼一块淬了毒的铁。
市刑侦支队的技术分析室里，气氛前所未有的诡异。
往日里，这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技术员们疲惫的低语。
今天，这里却不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
“卧槽，你看这个‘福尔摩斯’的机位！贴地仰拍！正好把嫌疑人踢猫的动作和帽檐下那轻蔑的眼神全拍进去了！这他妈是奥斯卡最佳摄影！”
“这个‘包青天’的俯拍更绝！帽子顶上那个logo，放大了看，是意大利小众户外品牌‘cerro’，国内没几个人知道！这孙子够专业的！”
“你们快来看‘华生’拍的！撬锁全记录！德制m系列探针，还有他小指微翘的习惯性动作……这根本不是线索，这是法院的呈堂证供！”
一群见惯了血腥与罪恶的老刑警，此刻像一群发现了新大陆的孩童，围着巨大的高清显示屏，指指点点。
孟川没有参与讨论，他只是站在人群后面，默默地抽着烟。
烟雾中，他的表情复杂难明。
耻辱感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时代浪潮迎面拍晕的眩晕。
他干了二十年刑侦，靠的是逻辑、经验和蛛丝马迹。
可今天，他二十年的骄傲，被一群猫和它们的高科技饭碗，颠覆得彻彻底底。
“孟队！”
技术组的小张突然一声大喊，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比对出来了！系统认定相似度百分之九十八！”
小张激动地指着屏幕上并列的两张照片。
一张是“仰望星空”视频里截取的高清正脸。
另一张，是来自警方数据库的案底照。
姓名：李四。
外号“鬼影”。
案底：三次入室盗窃，均因证据不足释放。另有多起悬案的重大嫌疑人，反侦察能力极强，从未失手。
“就是他！”
痕检科的老王一拍大腿，快步走到屏幕前，指着“华生”拍摄的撬锁视频。
“三年前西山别墅区那几起连环案，现场报告我写的！作案手法一模一样！我们当时就怀疑是他，可就是没证据！你们看他这个小指，错不了！”
整个分析室瞬间沸腾了。
一个困扰了北莞市警方数年的幽灵，一个零失手、零痕迹的传奇大盗，竟然被一群社区里的流浪猫，给扒了个底朝天。
孟川掐灭了烟头，眼中终于重新燃起猎人的火焰。
他抓起桌上的对讲机，声音沉稳而冷酷。
“各单位注意，目标李四，锁定位置。准备收网！”
不到半天，城市另一端的一处高档公寓楼下，几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悄然停稳。
李四正在他的“安全屋”里，享受着胜利的果实。
他刚洗完澡，裹着真丝睡袍，手里端着从十七号别墅顺来的拉菲。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车水马龙，感觉自己就是这座城市的王。
当孟川带着人，用破门锤撞开那扇价值不菲的实木门时，李四脸上的惬意瞬间凝固。
红酒杯从他手中滑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暗红的酒液像血一样四溅。
他被死死摁在地上时，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他嘶吼着，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孟川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
很快，一个个证物袋被摆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珠宝、名表、现金，还有那套被他视若珍宝的德制开锁工具。
人赃并获。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
李四已经冷静下来，靠在椅子上，恢复了顶级罪犯的镇定。
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开口，单凭这些赃物，定不了他所有的罪。
“我没什么好说的。”他看着对面的孟-川，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挑衅。
孟川也不说话，只是朝旁边的记录员点了点头。
记录员按下了面前笔记本电脑的播放键。
墙上的大屏幕亮起。
`擎天柱_访客轨迹_01.mp4`
熟悉的夜视画面，熟悉的弓背潜行，李四的瞳孔微微收缩。
`华生_作案工具及手法全记录_01.mp4`
当看到自己那套从不离身的“画笔”，以及自己引以为傲的开锁手法被完整记录下来时，李四的呼吸变得粗重，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不……不可能……那里没有监控……”他喃喃自语。
孟川没有理会他的梦呓，直接找到了那个让他自己都感到荒诞的视频。
`仰望星空_无遮挡面部特写_05s.mp4`
屏幕上，出现了他自己的脸。
那张在衣帽间里，对着镜子露出的、自鸣得意的笑脸。
清晰，无遮挡，连他眼角的细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李四如遭雷击，猛地靠回椅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这……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在颤抖。
孟川关掉视频，身体前倾，双肘撑在桌上，视线钉在他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拍下你这张脸的，是一个摄像头。”
“它安装在一个白色的塑料箱子里，伪装在和谐里十七号别墅后院的香樟树下。”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品味着即将到来的戏剧性高潮。
“那个箱子，是社区给流浪猫准备的窝。”
“给你拍下这张特写的那只猫，App里给它起的名字，叫‘福尔摩斯’。”
“猫……窝？”
李四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先是迷茫，然后是震惊，最后，一种比被抓住更强烈的羞辱感席卷了他。
他想起了那些被他轻蔑地称为“有钱人吃饱了撑的玩意儿”的白色胶囊。
想起了那只被他一脚拨开的狸花猫。
“噗——”
他突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歇斯底里，最后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哈哈哈哈……猫……栽在了一群猫手里……我李四，‘鬼影’李四……竟然栽在了一群猫手里！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声音变成了哭腔，最后双手抱头，把脸深深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他十年不败的神话。
他引以为傲的艺术。
他作为黑夜帝王的尊严。
在这一刻，被一群他从未放在眼里的畜生，踩得粉碎。
案件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神速告破。
“和谐里社区智能猫窝立下奇功”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北莞。
第二天一早，一辆印着“btV”标志的采访车就开进了和谐里社区。
张建国主任再次成了全场的焦点。
他换上崭新的深色夹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面对镜头，侃侃而谈，从“基层治理的痛点”讲到“孙书记的宇宙观”，从“非侵入式数据采集”讲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引经据典，口若悬河。
女记者几次想把话题拉回到“猫是怎么抓贼的”，都被张主任用更宏大的理论给带了回去。
最后，在记者的再三请求下，张主任“勉为其难”地抱起了一只虎头虎脑的狸花猫——正是“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显然对这种场面很不适应，在张主任怀里扭来扭去，最后挣脱下来，一溜烟跑了。
当晚，北莞市电视台的黄金档，播出了一期特别专题报道。
报道的标题，经过节目组的深思熟虑，最终定为——
《“猫有猫道”：一个社区的治理奇迹》
节目播出后，反响空前。
一个高智商大盗被一群流浪猫“联手”拍成连续剧的荒诞故事，迅速引爆了网络。
“和谐里云养”App一夜之间下载量激增，服务器几度瘫痪。
远在市委大院的孙连城，正端着他心爱的紫砂壶，给窗台上的文竹浇水。
电视里，恰好在重播这期节目。
他看着屏幕上，张建国抱着猫，满面红光地阐述着“孙书记的伟大思想”，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把喷壶放下，嘴里又轻轻吐出那三个字。
“吃饱了撑的。”
只是这一次，他的嘴角，似乎有那么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弧度，悄然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