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的喇叭,如同刻在社员们心里的生物钟,早中晚准时响起三次。
那熟悉的结束曲调,就是一天劳作收工的信号。
当一首革命歌曲响起,社员们习惯性地收拾工具准备回家。
此时,歌声却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咔嚓”剪断,骤然消失。
整个大队瞬间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广播室里,谢思甜对着话筒,指尖微微发白。
她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心头的别扭和一丝莫名的委屈,将酝酿了半天的道歉词挤出来。
“咳…咳…”两声轻咳之后,一道刻意拔高,带着点紧张的清亮嗓音,清晰地穿透了傍晚的宁静,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江苡菲同志,我…我误以为你是江雨桐,才让陶丽丽去…去揭穿你。这件事是我不对,对不起!”
短短几十个字,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
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所有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大队广播?播私事?还道歉?这简直闻所未闻!短暂的死寂后,嗡嗡的议论声迅速蔓延开来。
“我的老天爷,广播还能这么用?”
“谢家闺女这是唱哪出?”
“胆子也太大了,这喇叭是公家的。”
“为了道个歉,至于吗?这不是害人害己嘛!”
厨房里,正往锅里放油的江苡菲,动作猛地一顿。
锅铲悬在半空,油星滋滋作响,广播里谢思甜的声音清晰无比。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女主”,竟然能做出如此缺乏基本常识、近乎愚蠢的行为?
为了那点可怜的面子,拒绝私下道歉,竟敢把主意打到大队的广播喇叭上?
她不是重生回来的吗?难道不知道这个年代,公共财产的神圣性和滥用它的严重性?
江苡菲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果然,重生只给了她预知未来的机会,却并没有长智商。
与此同时,正蹲在茅房的小李,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内容却如此惊世骇俗,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手忙脚乱地提溜上裤子,连腰带都顾不上系紧,火烧了屁股一样,一溜烟地朝着大队部狂奔。
等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撞开广播室的门,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她心下一慌,猛地扑在操作台上,眼泪“哗”地就下来了,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啊!这可怎么办…”
当谢北方和村支书等人闻讯匆匆赶到大队部时。
看到的就是小李趴在桌上,哭得眼睛通红,肩膀一耸一耸的模样。
村支书原本要脱口而出的严厉责问,硬生生咽了回去。
看这情形,他侄女小李顶多是个看管不严,问题的根子,显然在谢思甜身上。
他沉着脸转向谢北方,语气凝重:“老谢啊,你这闺女,真该好好管管了,这次闯的祸不小。”
“再这么由着性子胡来,惹出更大的乱子,恐怕连你这个大队长都要受牵连。”
书记的话虽没有疾言厉色,却如鞭子一样抽在谢北方脸上,让他老脸一阵滚烫。
羞愧地连连点头,他心里清楚,这事绝不会这样轻易揭过。
果然,村支书和大队几位干部连晚饭都顾不上吃,直奔谢家。
于此同时,谢思甜刚进门,谢家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
连平时最护着她的谢母,此刻也沉着脸,忍不住数落了两句。
谢思甜心里那股委屈和不甘更盛了,梗着脖子争辩,“不就是用了一下大队的喇叭吗?加起来才几十个字,不到一分钟。”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又没弄坏,大队又没什么损失?
等再过几年,这破喇叭谁还用啊?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谢母看着女儿这副执迷不悟的样子,又急又气,重重叹息一声:“思甜,你闯祸了,你知不知道?”
“怎么可能?”谢思甜完全无法理解家人的紧张,“不就是……”
她话音未落,院门被推开,大队几位干部鱼贯而入,个个面沉如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那目光里有震惊,有失望,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大队长家这个平时看着挺伶俐的闺女,怎么是这副德行?
“住口。”谢北方厉声呵斥,额角青筋都跳了起来,“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是吗?”
直到此刻,看到干部们严肃得近乎冷酷的表情,谢思甜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自己似乎真的闯祸了。
广播响起时,秦烈第一个反应过来,那喇叭里出现的声音让他心头一紧。
他猛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对父母丢下一句,“我去看看苡菲!”说完便冲回家。
厨房里,江苡菲像是没听见那场席卷全队的风波,正有条不紊地将最后一道菜装碗。
“媳妇儿!”秦烈冲进来,看到她安然无恙,才大大松了口气,但眉头依然紧锁,“这事儿…恐怕要牵扯到你。”
“我知道。”江苡菲将菜端上桌,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饭好了,开饭吧。”
她的镇定自若似有魔力,瞬间抚平了秦烈心头的焦躁。
他这才发现,自己媳妇儿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坚韧。
饭桌上,秦父秦母忧心忡忡地看着江苡菲。
他们同样震惊于谢思甜的胆大妄为和愚蠢,更担心这飞来横祸会波及自家儿媳。
“苡菲啊,这…这叫什么事儿,谢家那丫头,太没分寸了。”秦母忍不住念叨。
江苡菲将家人的担忧看在眼里,温言宽慰道:“爸,妈,你们别太担心,我相信大队干部会调查清楚这件事的。”
清者自清,他们若要推卸责任,想往她身上泼脏水,也没那么容易。
一切正如江苡菲所料,刚放下碗筷没多久,大队干部就登门了。
他们对江苡菲为县里办事的能力早有耳闻,也颇为欣赏,不过此刻脸上依然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
说明了来意,他们已经去过谢家,谢思甜果然将责任推了过来,声称是江苡菲“逼迫”她道歉。
她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并且完全不知道问题会这么严重。
江苡菲听完,神色未变,语气平和却有力:“村支书,各位干部同志,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那天在场的有不少社员群众,他们都可以帮我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