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唯有血液流动的微弱声响和心脏挣扎跳动的钝响,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离去。
林枫的意识在无尽的虚无中漂浮,如同一粒尘埃。极致的冰冷、恐怖的水压、基因崩溃的余痛、以及Λ序列与古血本能沉寂后留下的巨大空洞,几乎将他的存在感彻底抹除。仅存的一丝微弱知觉,来自于胸口那一点持续散发着的、恒定的微弱温热。
是那枚“萤火”圆盘。
它不再提供强烈的能量或清晰的信息,只是如同最忠诚的卫士,维持着一层极其薄弱却至关重要的能量薄膜,勉强抵御着深海的死亡拥抱,并极其缓慢地、持续地释放着那种独特的频率,与周围的环境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正是这共鸣,如同黑暗中的蛛丝,牵引着他这具残破的躯体,在洋流中缓缓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股牵引力微微改变了方向。周围的水压似乎稳定在了一个极其可怕、但并非瞬间致命的程度。水流变得异常平缓,几乎凝滞。
一种新的感知,透过圆盘的微弱共鸣,传入他几乎僵死的神经末梢。
不再是荒芜的海床或冰冷的金属废墟。而是一种…巨大的、规则的、非自然的…结构感。
他仿佛正被带入一个巨大的、沉寂的、被遗忘已久的…场所。
洋流推动着他,穿过一道巨大的、早已破损不堪的、非地球材质的拱门状结构。圆盘的共鸣在这里陡然增强了一丝,仿佛归家的游子触摸到了熟悉的门扉。
然后,他落在了一片平坦的、覆盖着厚厚沉积物、却依旧能感觉到其下坚硬与光滑的“地面”上。
水流在这里几乎静止。黑暗依旧浓稠,但圆盘散发的微光,勉强照亮了极小的范围。
林枫躺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他的意念无法离体,只能通过圆盘这唯一的“传感器”,被动地接收着外界的信息。
这里…是哪里?
圆盘的共鸣频率在这里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单一的指引,而是仿佛在…解读着什么。
他“听”到了…沉寂。万古的死寂。但在这死寂之下,埋藏着某种宏大、精密、却早已停止运转的“韵律”残留。是某种极其先进的能量循环系统的化石印记。
他“感觉”到了…空间的广阔。圆波的共鸣反馈告诉他,这是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大厅或通道,其规模远超人类任何建筑。廊柱(如果存在)粗壮如山岳,穹顶(如果存在)高远如夜空。
他“触摸”到了…墙壁。通过圆波传递回的震动,他能感知到墙壁材质的奇特,非金非石,冰冷光滑,却又蕴含着某种活性记忆般的特质,其上似乎雕刻着无数复杂而陌生的图案和文字——与星骸遗迹、与“海螺号”数据碎片中的符号属于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完整。
这里不是“龙巢”,不是“海螺号”。这是一个更加古老、更加神秘的地方。
一个早已被时光和深海遗忘的…前哨?神殿?坟墓?
圆盘的光芒微微闪烁,似乎在与墙壁上的某些特定符号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呼应。一段断断续续的、残缺的信息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古老和模糊,试图涌入林枫的意识。
…[标识符:守望者回廊-第七扇区]…
…[状态:低功耗维持\/静默…纪元]…
…[警告:核心…休眠…外部连接…中断]…
…[指令集残留:守护…观察…等待…复苏…]…
…[生物扫描:检测到低活性‘火种’载体…损伤严重…符合基础收容条件…启动…应急维生协议…]
应急维生协议?
还没等林枫理解这破碎的信息,他身下的“地面”突然轻微震动起来。覆盖的沉积物被无声地排开,一个原本与地面严丝合缝的、同样材质的平台缓缓升起,将他托举到一个半人高的位置。
平台内部亮起柔和的、非可见光的能量流,如同扫描般掠过他残破的身体。
…[损伤评估:物理结构严重破损…基因序列极度不稳定…能量核心衰竭…]…
…[执行方案:物理修复受限…优先进行能量场稳定与基因熵减缓冲…接入‘回廊’基础生命维持网络…]
下一刻,林枫感到身下的平台传来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吸力。不是抽取,而是…链接。
一股精纯、古老、中正平和的能量,并非Λ序列的冰冷逻辑,也非古血的狂暴死寂,更不同于“生命之泉”的纯粹生机,而是一种更加基础、更加接近宇宙本源般的温和能量,顺着平台缓缓流入他的体内。
这股能量没有试图修复他(似乎也无力做到),而是如同最细腻的沙土,缓慢地填充、支撑起他体内那即将彻底崩溃的基因序列框架,在Λ序列、古血本能以及他自我意识的残骸之间,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坚韧的缓冲层和隔离层。
它不治愈,不融合,不压制,只是…维持。维持着一个最低限度的、不再继续恶化的平衡状态。
剧烈的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回归母体般的疲惫与…停滞。他的基因崩溃被强行中止了,但力量也彻底消失,身体如同被冻结在这古老的能量之中,连眼皮都无法眨动。
只有微弱的思维还在活动,只有胸口的圆盘还在散发着恒定的微光,与这座巨大的“回廊”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他成了这座深海古迹中,一个意外的、被收容的“火种”,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伤者。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在无尽的沉寂和黑暗之中,林枫的意识漂浮着。圆盘偶尔会与回廊的某些部分产生更深的共鸣,传递来一些更加破碎、更加难以理解的画面和信息碎片:星辰的变迁…巨大战争的模糊剪影…文明的兴起与寂灭…以及一种贯穿始终的、冰冷的…观察与等待。
这里,是某个古老到难以想象的文明留下的…观察站?避难所?还是…别的什么?
而他所携带的“萤火”,与这里又有着怎样的渊源?
无人回答。只有深海的死寂,和古老回廊的低语。
他活下来了,以一种他完全未曾预料的方式。
但未来,依旧是一片混沌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