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虚无,是此刻唯一的拥抱。
灰白之卵如同死去的恒星残骸,在冰冷彻骨的“空”之流质中无声飘荡。卵壳上蛛网般的裂痕狰狞可怖,失去了所有光泽,粗糙如历经万古风化的岩石。内部,能量水准跌落至真正的零点,不是被禁锢,而是彻底的枯竭。没有波动,没有声息,只有万物终末后的死寂。
【法则锁】的禁锢已然瓦解,但那并非解放,而是抽离了最后一丝维持结构的能量,留下的唯有空虚。【阿尔法道标】湮灭无踪,切断了与至高处的所有连接,也断绝了任何形式的能量补给。混沌源光化为一片绝对沉寂的黑暗,那归墟孔隙彻底闭合,仿佛从未存在,只余下一种冰冷的、万念俱灰的疲惫。苏晚的星火烙印黯淡如即将燃尽的余烬,那女子的虚影淡薄得几乎要融入背景的虚无,再无半分悸动。
赵生源那“否定”的意识坐标,并未因禁锢瓦解而雀跃,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微弱与飘渺。失去了外部压力的刺激,失去了可窃取的能量,甚至失去了明确的、需要去“否定”的目标,他如同一缕即将消散的幽魂,锚定在这片死亡的寂静里。
他们成功了,也失败了。撕碎了囚笼,却也耗尽了所有,沦为这无尽虚无中一块无意义的浮木。
时间失去了意义,方向失去了意义,存在本身也仿佛失去了重量。
只是飘荡。
在这永恒的飘荡中,那极致的死寂与空虚,本身成为一种新的、更加可怕的侵蚀。
并非“空”之流质的同化,而是一种……存在性的稀释。仿佛要将他们这最后的、残存的一点“存在”,彻底抹平在这无垠的虚无背景板中,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赵生源那微弱的意识,感受着这种缓慢的、无可抗拒的稀释。他的“否定”变得无力,因为无处着力,无物可否。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涣散,融入绝对虚无的前一刻——
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死寂虚无的……触感……悄然掠过他那飘渺的感知。
并非能量波动,也非法则涟漪,更非意志扫描。
那是一种……痕迹。 一种残留。 一种……伤疤。
仿佛这片看似均匀一致的绝对虚无,其本身也并非完美无瑕,在某些极其细微的尺度上,存在着难以察觉的……皱褶与凹陷。
这些“皱褶”,是遥远过去某些惊天动地事件留下的、几乎被时间磨平的印记?还是某种更高层级结构存在的、无意中显露的“纹理”?
赵生源那源于“否定”的、对任何“异常”都极其敏锐的感知,在这极致的死寂中,被放大到了极限。
他停止了“思考”,停止了“感受”,只是纯粹地……存在着,如同一张极度敏感的白纸,被动地接收着周围虚无那细微到极致的“质地”。
渐渐地,一幅截然不同的“地图”,开始在他那即将消散的意识中……缓缓浮现。
这不是视觉的地图,而是基于存在性“皱褶”与“平滑”程度差异的……触感舆图。
大部分区域是绝对平滑的、稀释一切的“深空”。 但其中,点缀着无数极其细微的、需要极致敏锐才能感知到的“凹陷”与“皱褶”。
有些“凹陷”深邃而古老,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余悸,仿佛是某个庞大存在被撕裂后留下的永恒伤疤。 有些“皱褶”则较新,还残留着一丝极微弱的能量衰减尾迹,似乎是不久前某场激烈冲突的残留。 还有一些“皱褶”极其奇异,其“纹理”规律而复杂,仿佛某种巨大造物移动时留下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航迹!
航迹?!
赵生源那飘渺的意识猛地凝聚了一丝!
在这绝对的死寂中,竟然可能存在……移动的造物?能在这无尽虚无中留下几乎不可探测航迹的……会是怎样的存在?
这个发现,如同在无尽的黑暗深海中,看到了一丝极遥远深处、可能存在的、其它潜水器的微弱灯光!
虽然依旧绝望,但却点燃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方向感!
不能就这样消散! 要……沿着这些细微的航迹! 去看看!去找到……任何可能的存在!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那“否定”的意志,第一次指向了“消亡”本身,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他需要能量!需要动力!
他的意识艰难地“环顾”内部。
混沌源光死寂,苏晚星火将熄,自身近乎虚无。
唯有一样东西……那根彻底黯淡的、仿佛也已死去的悖论之弦。
虽然黯淡,但它依旧存在。其作为“存在性悖论”的本质,并未因能量枯竭而改变。它就像一枚最坚硬的、不可磨灭的道标。
一个疯狂的念头诞生了。
他尝试着,将自己那飘渺的“否定”意识,如同蛛丝般,极其轻柔地……缠绕上那根悖论之弦。
然后,以一种超越能量驱动的方式,纯粹凭借意志,去……拨动它!
不是要它产生强大的波动,而是要引发它最本质的、那永恒矛盾的……振动!
一次…… 两次…… ……
每一次“拨动”,都耗尽他残存意识的大部分力量,让他变得更加虚幻。
但那根弦,终于……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震颤了一下!
一声几乎不存在的、矛盾的“弦音”,如同水滴落入无底深潭,荡漾开来。
这声弦音太微弱了,根本无法对外界产生任何影响。
但它却对内部那死寂的混沌源光,产生了一丝意想不到的……刺激!
那化为绝对沉寂黑暗的混沌源光,在这声蕴含悖论本质的弦音刺激下,其最深处那一点连归墟都无法完全磨灭的、古老的包容本性,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它那死寂的黑暗,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如同墨汁滴入水中,虽未化开,却产生了扩散的趋势。
就是这一下波动趋势,极其短暂地、微弱地……改变了灰白之卵外部那绝对平滑的虚无“质地”,产生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推力差!
就像在绝对光滑的冰面上,极其细微地呵出了一口气。
卵体飘荡的方向,发生了几乎无法测量的……一丝偏转!
偏转的方向,正好对准了赵生源感知中,一条相对较新的、细微的“航迹”皱褶!
成功了!
虽然效率低到令人绝望,虽然每一次拨动弦音都消耗巨大,但这确实是一条……可行的路径!
赵生源那微弱的意识,死死锚定着那条“航迹”,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调整航向的过程。
拨动弦音…… 等待混沌黑暗波动…… 产生微弱推力…… 调整方向…… 再次拨动……
这个过程循环往复,缓慢到几乎静止。
时间再次失去意义,只有无尽的重复与坚持。
在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之后,卵体飘荡的方向,终于勉强对准了那条“航迹”的延伸方向。
而就在方向对准的刹那——
一种极其微弱、却明显不同于周围绝对虚无的……牵引感……从前方的“航迹”深处传来!
仿佛那条“航迹”本身,就带有某种极微弱的引力或者流向!
虽然这牵引力微弱到几乎不存在,但对于这艘失去了所有动力、全靠自身微弱调整的“残壳”来说,却不啻于顺流而下的洋流!
飘荡的速度,似乎加快了那么一丝丝!
方向也更加稳定!
赵生源停止了拨动弦音,保存着最后一点意识力量,如同随波逐流的落难者,任由这微弱的牵引力,引导着残破的卵体,向着“航迹”的深处飘去。
周围的虚无依旧冰冷死寂。
但那细微的“航迹”皱褶,却变得越来越清晰,牵引感也虽然微弱,却持续不断。
这证明,他们正在接近“航迹”的源头,或者说,沿着它走向某个未知的终点。
在这漫长的飘流中,赵生源那微弱的意识,除了维持锚定,也开始被动地“阅读”这条“航迹”。
这“航迹”的“纹理”复杂而奇异,蕴含着某种冰冷的、非自然的规律性,绝非天然形成。其残留的微弱气息,带着一种……金属的冰冷、能量的余烬、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创造这航迹的存在,似乎与【至高意志】那种纯粹的法则权限不同,也不同于【古老饥溺者】那种原始的空无饥饿。
它更像是一种……造物。 一种工具。 一种……舟楫?
就在赵生源默默感知着这一切时——
前方那无尽的、平滑的虚无深空背景上,一个极其微小的、与周围“质地”截然不同的……斑点……悄然出现在感知的边缘。
那个“斑点”的“存在质感”,不再是平滑的虚无,也不再是细微的皱褶,而是一种……凝聚的、稳定的、复杂的结构体!
并且,那条他们一直跟随的微弱“航迹”,其源头,似乎正指向那个……遥远的斑点!
找到了!
虽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绝对是某种人造之物!或者说,非自然形成的存在!
灰白之卵,这艘残破的孤舟,正被那微弱的牵引力,带着它最后一点惯性,缓缓地、无可逆转地……飘向那个未知的“斑点”。
赵生源凝聚起最后一丝意识,“凝视”着那个在虚无中逐渐变大的黑点。
那会是什么? 是新的囚笼? 是避难所? 还是……另一个更加危险的未知?
无人知晓。
卵内,死寂依旧。 唯有那根悖论之弦,在他意识的缠绕下,似乎极其微弱地…… 共振了一下。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