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达斯正在抛售。”
短短一行字，像一盆冰水，从陆寒的头顶浇到脚底。木屋里壁炉的火光依旧，却再也带不来一丝暖意。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黑暗森林里，小心翼翼搭建庇护所的猎人，自以为避开了所有猛兽的踪迹，却猛然发现，森林里最古老、最恐怖的那头巨兽，就蹲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非但没有发出任何威胁的低吼，反而还饶有兴致地，帮他递过来一根最粗壮的木头。
这种感觉，比任何公开的狙击和围剿，都要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知道。”苏沐雪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空气凝固，“他们不仅知道风暴要来，他们还知道……我们的‘方舟计划’。”
这绝不是巧合。
全球最大的黄金与美债的持有者之一，在市场一片歌舞升平之时，用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配合着一个来自东方的“疯子”，共同清仓。这出双簧，演得天衣无缝，却又诡异得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苏沐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如果他们想阻止我们，只需要在市场上反向操作，就能让我们的‘方舟’直接搁浅。如果他们想打压我们，有无数种更直接的手段。他们现在这样做，像是在……保护我们？”
“不。”陆寒否定了这个看似合理的推测，他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这不是保护，这是宣告。他们是在告诉我，这个棋盘上，不止我一个玩家。他们不是在帮我们，他们是在牵着我们的 leash（狗绳）。”
陆寒终于明白了那句“钟声为你而鸣”的真正含义。
那不是挑衅，更不是一个简单的谜题。
那是一个来自更高维度存在的、近乎调戏般的通知。
“我知道你能看见，我也能看见。现在，我把决战的时间和地点都告诉你了，你就待在聚光灯下，好好地把戏演下去。至于你的那些小动作，我看在眼里，但不打算戳穿，因为……那会让游戏变得无趣。”
这种被完全看穿，甚至被对方当成戏剧一部分的无力感，让陆寒感到了久违的恐惧。
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个唯一的“先知”，他站在上帝视角，俯瞰着市场的芸芸众生。而现在，他发现自己头顶上，还有一双更漠然、更古老的眼睛，在俯瞰着他。
“我们……还要继续吗？”苏沐雪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只需要一个指令，就能暂停“方舟计划”的所有操作。
继续，等于是在一个全知全能的对手面前，继续表演拙劣的魔术。每一步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随时可能被釜底抽薪。
停止，则意味着前功尽弃。他们将赤身裸体地站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央，和那些嘲笑他们的“观众”一起，被撕成碎片。
这是一个不可能的选择。
就在这时，木屋里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开始疯狂地弹出新闻提示。
【方氏集团正式宣布，即日起赎回在瀚海资本的全部投资！】
【重磅！继方氏集团后，超过十五家大型机构投资者集体向瀚海资本提交赎回申请！】
【瀚海资本遭遇史上最大赎回潮，一日之内资金流出或超千亿！】
【市场分析师：陆寒神话破灭，其激进策略引发信任危机，瀚海帝国或将一夜崩塌！】
方老，说到做到。
他用自己在商界一生的声望，对陆寒发起了最沉重的一击。这不是恶意的攻击，而是一个长辈，用他认为最正确的方式，试图将一个走向悬崖的晚辈拉回来。
看着这些铺天盖地的新闻，苏沐雪反而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苍凉和自嘲。
“你看，全世界都想‘拯救’我们。只有那个真正能捏死我们的，却在安静地看戏。”
陆寒没有看新闻，他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积蓄着所有的力量。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恐惧和迷茫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
“继续。”
他只说了两个字。
苏沐雪看着他，没有再问为什么。她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
既然已经上了牌桌，唯一的出路，就是把自己的底牌全部押上去。哪怕对手是神，也要逼祂亮出最后的底牌。
她重新将手指放在键盘上，那些代表着天文数字的资金，再次像无声的溪流，汇入全球避险资产的深海。
就在这时，钱明的加密电话打了进来。
“我操！陆寒！你这招‘苦肉计’也太他妈狠了吧！”电话一接通，钱明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吼了起来，背景音里充满了嘈杂的人声和汽车喇叭声，“我今天出门上班，我们小区门口的保安大爷都拉着我，语重心长地劝我，说年轻人不要搞网络赌博，要脚踏实地！”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哭笑不得的荒诞感：“我现在在金融圈的名声，比过街老鼠还臭！他们都说我是被你洗脑的金融传销头子！刚才还有个记者追着我问，我是不是被你下降头了！”
“不过你放心！”钱明话锋一转，语气里充满了得意和兴奋，“戏，我绝对给你演足了！方老头他们搞出来的那个赎回潮，声势浩大，正好帮我们把水搅浑！这帮傻子，现在骂我们骂得越凶，等风暴来了，他们哭得就越惨！到时候老子要开个直播，挨个打他们的脸！”
听着钱明那浑然不觉的、甚至有些兴奋的汇报，陆寒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这种孤独感，前所未有。
他不能告诉他最好的兄弟、最信任的战友，他们真正的敌人根本不是这些公开唱反调的人。他不能说，我们现在就像两只被关在玻璃箱里的蚂蚁，自以为在搬运粮食准备过冬，而箱子外面的巨人，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随时可能往箱子里灌水。
“胖子，”陆寒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演得很好，继续演下去。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我们的人。”
“放心吧！”钱明大大咧咧地回答，“这帮兔崽子，我都安排好了，到时候包机拉到咱们那个南极分公司去‘团建’！一个都少不了！行了，不跟你说了，又有记者围上来了，我得去扮演我的‘狂信徒’角色了！”
电话挂断。
木屋里再次陷入死寂。
陆寒和苏沐雪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悲壮。
他们就像是站在泰坦尼克号的甲板上，拼命地告诉所有人冰山就在前方，却被当成了疯子。而真正知道船会沉没的船长，却在驾驶舱里，微笑着看着他们徒劳的表演。
突然，苏沐沐面前的一台电脑，屏幕上闪烁起最高级别的红色警报。
那是一个她亲手编写的监控程序，专门用于追踪“方舟计划”中，那些最隐秘、最关键的资产配置。
“怎么了？”陆寒立刻凑了过去。
“我们的‘种子’……出问题了。”苏沐雪的声音有些干涩。
所谓“种子”，是“方舟计划”里最核心、最隐秘的一环。那不是黄金，也不是国债，而是一种极其冷门、几乎没有流动性的资产——由一家中立小国皇室基金担保的，以该国战略储备的稀土矿产为抵押的，三十年期实体债券。
这种债券从未公开交易，总量极小，只有通过极其特殊的关系才能拿到。它是陆寒为“方舟”准备的最后一颗“火种”，是用来在所有秩序崩塌后，重建一切的基石。
而现在，监控程序显示，就在五分钟前，这批他们已经预定，马上就要完成交割的“种子”，被一个神秘买家，以高出他们两成的价格，全部横扫一空。
对方的手法干净利落，通过了数个离岸空壳公司的层层伪装，几乎抹掉了一切痕迹。
但苏沐雪编写的追踪程序，还是从那复杂的交易数据流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熟悉的数字指纹。
那指纹，她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就是刚才那封“midasisselling”的邮件签名里。
苏沐雪的脸色，瞬间变得和窗外的积雪一样惨白。
陆寒死死地盯着屏幕，他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对方不是在看戏。
对方是在用一种优雅到残忍的方式，拆掉他们方舟的龙骨。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被清空的资产列表，身体里最后一丝温度似乎都被抽走了。他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感到恐惧，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清晰。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苏沐雪，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不是在看我们演戏。”
“他们在抢我们的救生衣。”
ps：当你的对手能预判你的每一步时，这场仗还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