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拉丁文,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屏幕上,也烙进了陆寒和苏沐雪的瞳孔里。
“欢迎上桌。”
这四个字,比之前那句“今夜”更令人心悸。它不带丝毫温度,没有祝贺,没有赞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喙的宣告。
仿佛一个棋手,看着一颗意外冲破了规则束缚、拥有了自我意识的棋子,饶有兴致地将其从棋盘上捡起,擦去尘土,放在了自己面前。
“他们这是……在招安?”苏沐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锋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封邮件背后的含义。
这不是平等的对话,这是单方面的通知。
“不。”陆寒摇了摇头,关掉了邮件界面,那张孤寂的南极地图重新占据了屏幕。他转身,重新给自己和苏沐雪的酒杯续上酒。
“这不是招安。”陆寒将酒杯递给苏沐雪,目光沉静如水,“这是一张门票。一张通往真正牌桌的门票。我们用一场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啸,买下了这张票。现在,卖票的人告诉我们,可以入场了。”
“可这张票的票价,可能远不止我们付出的那些。”苏沐雪接过酒杯,指尖的微凉触碰到杯壁,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她太了解陆寒了。他掀起这场风暴,从始至终,目标都不是钱。钱,只是他用来证明自身价值的筹码。他要的,是与那些隐藏在幕后的“神明”对话的资格。
现在,他拿到了。
但与神对话,往往意味着,离深渊更近。
就在这时,钱明的加密电话第三次打了进来。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是语无伦次,而是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变态的狂喜。
“老陆!苏总!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钱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上气不接下气,背景里是各种嘈杂的欢呼和警笛声。
“说。”陆寒言简意赅。
“坏消息是,我订的一万份韭菜盒子,被供应商临时加价了三倍!说是原材料暴涨,供不应求。我怀疑这孙子是看到新闻,知道我们发了,故意敲竹杠!”钱明愤愤不平地骂道。
苏沐雪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在这种全球金融秩序崩塌的时刻,大概也只有钱明,会为了韭??菜盒子的价格而真情实感地愤怒。
“好消息呢?”陆寒问道,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好消息是,我他妈的还是订了!加钱!必须订!”钱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扬眉吐气的嚣张,“我让货车直接开到巨鲨资本楼下!现在,白敬亭那栋楼的门口,方圆五百米,全是咱们瀚海资本的韭菜盒子味儿!我听说白敬亭被从IcU里推出来的时候,闻到这味儿,两眼一翻,又被推回去了!哈哈哈哈!解气!他妈的太解气了!”
钱明的笑声肆无忌惮,充满了孩子气的报复快感。
“我还让人全程无人机直播,标题我都想好了——《瀚海资本庆功宴:每一口韭菜,都是对资本巨鳄的无情嘲弄》!现在咱们公司的官网都快被挤爆了!全是刷‘瀚海牛逼’、‘陆神威武’的!还有人问我们韭菜盒子是哪个牌子的,说要支持一下民族企业!”
陆寒和苏沐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哭笑不得。
钱明,永远能用最朴实无华的方式,将一场惊心动魄的金融战争,演绎成一场充满烟火气的街头斗殴。
“对了,”钱明笑够了,语气总算正经了一点,但那股子兴奋劲儿还是掩饰不住,“财务刚才给我报了个初步数字,我听完之后,感觉自己有点缺氧。老陆,我数学不好,你帮我数数,一后面跟十二个零,是多少钱?”
陆寒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
“不管了!反正咱们现在比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国家都有钱!”钱明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老陆!下一步咱们干嘛?收购苹果还是买下欧洲?你一句话,我马上就去安排!南极团建的钱我已经付了!全款!我还特意交代了,企鹅必须是公的,不能让我们瀚海资本的单身狗们看到它们成双入对,心里不平衡!”
“胖子,”陆寒打断了他的畅想,“让大家都冷静一下。庆功宴可以开,奖金可以发,但从明天开始,瀚海资本进入最高级别的静默期。”
“静默期?”钱明愣了一下,“为什么?我们刚打完胜仗,正是该开香槟的时候啊!”
“因为战争,才刚刚开始。”陆寒的语气不容置疑,“把所有头寸都平掉,一分不留。所有资金,全部兑换成实体黄金和各国主权债券。另外,启动最高级别的网络安全预案,从现在开始,我不希望公司的任何一台服务器,能从外部被访问到。”
电话那头的钱明,沉默了。
他虽然大大咧咧,但他不是傻子。他能听出陆寒语气中那份不同寻常的凝重。那不是战胜强敌后的意气风发,而是一种踏入未知雷区前的极致谨慎。
“……好,我明白了。”钱明的声音沉了下来,“交给我。”
挂断电话,木屋里再次陷入了寂静。壁炉里的火光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感觉到了什么?”苏沐雪轻声问道。
“什么都感觉不到。”陆寒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月光照得雪亮的阿尔卑斯山脉,眼神却像是在凝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才是最可怕的。”他轻声说,“以前,我能‘看’到风险,‘看’到机会,那些K线,那些数据,在我眼里都是跳动的音符。但现在……”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
“现在,我眼前一片空白。不是宁静,而是虚无。像是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的信息,所有的逻辑。我的天赋,在那张‘牌桌’面前,失效了。”
这是陆寒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展露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的天赋,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是他安全感的最终来源。而现在,这个来源,被一股更强大的、无法被理解的力量屏蔽了。
苏沐雪的心,猛地揪紧。她走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
“那就不用天赋。”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用你的头脑,用你的智慧,用我们积累的一切。陆寒,你从来都不是只靠天赋走到今天的。而且,你也不是一个人。”
陆寒紧绷的身体,因为她的话和她身体的温度,而缓缓放松下来。他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是啊,他不是一个人。
“叮。”
那台笔记本电脑,又响了。
两人同时望去,屏幕上,依旧是那封来自“加百列”的邮件。但邮件的内容,却发生了变化。
在那句“weletothetable.”的下面,缓缓浮现出了一行新的坐标。
不是日内瓦,不是伦敦,不是纽约,不是世界上任何一个金融中心的地址。
那是一个位于北冰洋深处,斯瓦尔巴群岛的坐标。一个以极夜、冰川和北极熊闻名于世的,世界尽头。
坐标下面,还有一个日期。
七天后。
以及最后一个单词。
“Alone.”(独自一人。)
ps:一张通往世界尽头的单人票,这究竟是晚宴的请柬,还是审判的传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