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厅内,陆寒的最后一个指令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并非涟漪,而是足以倾覆舟船的暗流。
老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那是一种比愤怒更可怕的表情,像是画家凝视着一幅即将完成的杰作,却发现画中人自己长出了另一副面孔,一副他完全不认识,甚至感到恐惧的面孔。
“瀚海资本购买,苏氏基金会受益。”老人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声音很轻,却像两块冰块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陆先生,你是在……做慈善吗?”
他的蓝眼睛里,那份温和的欣赏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刀的审视,他试图剖开陆寒平静的外壳,看清里面到底藏着怎样一个灵魂。
屏幕那头的布拉德已经彻底懵了。他感觉自己的金融世界观在过去一个小时里被反复碾碎重塑。他张着嘴,看看陆寒,又看看屏幕上那个明显气息不对的老人,明智地选择了闭嘴。但他身后的交易室里,一个年轻的交易员没忍住,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旁边的同事喃喃自语:“我……我有点想辞职去当个神父了,我觉得这个世界需要救赎……”
“当然不是慈善。”陆寒终于转过身,迎上老人的目光。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这叫‘风险对冲’。”
“风险对冲?”老人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一场人为制造的人道主义灾难,必然会引来国际社会的关注。与其让那些不受控制的NGo和媒体进来指手画脚,不如我们自己,扶植一个‘英雄’。”陆寒的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充满了“花园”风格的冰冷逻辑,“苏氏环球慈善基金会,背景干净,声誉卓着,尤其是在南美地区有深厚的根基。由它来主导灾后重建,分发我们‘捐赠’的物资,可以完美地塑造我们的正面形象,堵住所有人的嘴。这场五十亿美元的保险,不是成本,是公关费用。是用一个女人的善良,来为我们血腥的行动,披上一件圣洁的外衣。”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这会让整个接管过程,看起来更像是……一次必要的救赎,而非残忍的掠夺。民众总是需要英雄的,不是吗?”
这番解释,让布拉德恍然大悟,他看着陆寒的眼神,已经从崇拜变成了敬畏。高,实在是高!连人心和道德都能算计到这种地步,这已经不是金融的范畴了,这是神学。
可老人没有被说服。
他盯着陆寒,缓缓摇头。“不对。”
他迈开脚步,走到全息地球仪前,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北美大陆上空划过,最终点在了芝加哥。“你用我们的钱,在芝加哥发动自杀式攻击,强行推高小麦价格。目标是泛美集团。”
他的手指又移到大西洋上空,点在苏黎世的位置。“泛美集团最大的风险承保方,是诺亚方舟保险。你很清楚,泛美违约造成的股价暴跌和供应链混乱,必然会触发对诺亚方舟的天价索赔。”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卡拉帕格共和国那片小小的版图上。
“然后,你用这笔五十亿美元的保单,作为第二颗炸弹,再次精准地投向诺亚方舟。先是资产理赔,再是灾难理赔。双重打击之下,诺亚方舟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老人转过身,目光如炬,死死地锁定陆寒。
“陆寒,你攻击卡拉帕格是假,你的真正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诺亚方舟。就是‘花园’的另一根枝干。”
指挥厅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布拉德和他身后的团队,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终于听明白了,这已经不是什么外部的金融攻击,这是……内战。是一场在一个外人无法想象的层面上,展开的血腥内斗。而他们,只是这位L先生手上的一把枪。
陆寒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老人,像是欣赏着对方终于解开了谜题的表情。
“工具,是不该有自己的思想的。”老人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危险,他一步步向陆寒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更不该,试图去修剪握着它的手。”
“或许,是这棵树长了太多枯枝烂叶,需要清理一下了。”陆寒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仰起头,与老人对视。他的嘴角,第一次,在这间指挥厅里,勾起了一抹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带着锋利嘲讽的微笑。
“你……”老人气得浑身发抖,他扬起手,似乎想给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一巴掌。
就在这时——
“嘀!嘀!嘀!”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指挥厅,一块主屏幕上,强制弹出了一个最高优先级的通讯请求。
画面接通,出现了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那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金发碧眼,眼神锐利如鹰,他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背景是一间能俯瞰整个苏黎世湖景的豪华办公室。他的脸上,写满了滔天的怒火。
“维克多!”老人看到来人,脸色一变。
那个被称为维克多的男人,根本没理会老人,他的目光像两把利剑,穿透屏幕,直刺陆寒。
“就是你,那个东方来的新‘园丁’?”维克多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谁给你的胆子,用我的钱,去攻击我的资产?回答我!”
布拉德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认得这个人。维克多·冯·海因斯,诺亚方舟保险集团的执行董事,共济联盟“执剑人”派系的巨头之一。
完了。
神仙打架了。
陆寒却笑了。他看着屏幕里暴怒的维克多,又看了一眼身旁脸色铁青的老人,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操作台前,当着两个巨头的面,伸出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一个交易指令,被确认发送。
屏幕一角,一个不起眼的数据窗口里,一行小字无声地刷新——
【指令已执行:在苏黎世交易所,以杠杆100倍,建立“诺亚方舟保险集团”(NAIG.Sw)股票的空头头寸,初始资金:五十亿美元。】
做完这一切,陆寒才抬起头,对着屏幕里那个目瞪口呆的维克多,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甚至有些无辜的笑容。
“海因斯先生,我想,你可能误会了。”
“我不是在攻击你的资产。”
“我是在做空你的人生。”
ps:当棋子掀翻了棋盘,还要当着棋手的面再踩上几脚,这场牌局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