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斯医生的话,像一根无形的冰锥,穿透了胜利后短暂的温情,直接钉在了陆寒的神经中枢上。
那刚刚退潮的肾上腺素,仿佛被这根冰锥瞬间冻结,然后炸裂,化作一股比之前更加森寒、更加凌厉的杀意,从他的四肢百骸倒灌回心脏。
“神经抑制剂?”
陆寒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很轻,却让整个病房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他的眼神从克劳斯医生严肃的脸上移开,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落在了钱明手臂上那根正在缓慢滴注的输液管上。
那透明的液体,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维持生命的药剂,而是一滴一滴注入兄弟体内的、无声的毒药。
他的脑海里,那场惊心动魄的直播,那场逼退白敬亭的阳谋,瞬间变得像一个幼稚可笑的笑话。他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门外那头咆哮的猛虎身上,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一条毒蛇,早已潜入了这个自以为最安全的巢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吐着致命的信子。
这不是白敬亭的风格。白敬亭是猛兽,他的攻击狂暴、直接,带着炫耀式的残忍。而这种手法,安静,隐秘,像一把裹在天鹅绒里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生命,却不留下一丝血迹。
这是……钱明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个组织,那个他用一场“意外”去交换线索的……共济联盟。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陆寒的身体比他的思绪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跨出一步,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就关掉了输液管的调节阀。然后,他一把将针头从钱明的手背上拔了出来。动作快得甚至带出了一小颗血珠,染红了洁白的床单。
“陆先生,你……”一名瑞士护士下意识地惊呼,想上前阻止。
“别碰他!”陆含回头,低吼了一声。
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丝毫温度,只剩下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和疯狂。护士被他眼神里的凶戾吓得后退了半步,不敢再动。
苏沐雪立刻上前,用一种安抚的语气对医疗团队解释:“请相信他,情况有变。”
克劳斯医生推了推眼镜,他没有被陆寒的粗暴举动激怒,反而眼神一凛,立刻明白了什么。他快步走到输液架前,小心翼翼地取下那袋还剩下小半的输液袋,对着灯光仔细查看。
“诺玛,拿一个无菌采样器和密封袋过来。”克劳斯医生对助手吩咐道。
病房里,气氛瞬间从医疗救助切换到了刑事侦查。
陆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袋液体,他的大脑在以一种超负荷的速度运转。持续注射,意味着对方不是一次性下毒,而是通过日常的治疗,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
“医院内部的人。”陆寒和苏沐雪几乎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和惊骇。
“我需要这家医院所有接触过钱明,或者接触过他用药的医护人员名单和排班表。从他入院第一分钟开始,所有的一切。”陆寒对苏沐雪说,语气不容置疑。
“我马上去办。”苏沐雪没有多问一个字,立刻转身走到角落,再次拨通了电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速极快,一连串的指令清晰地发布出去。
这边,克劳斯医生已经用仪器在输液袋的接口处仔细扫描。几秒钟后,他抬起头,脸色无比难看。
“在这里。”他指着输液袋底部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有一个用极细的针头注射后留下的痕迹,并且用医用凝胶封住了针孔。手法非常专业,如果不是用高倍数仪器检查,肉眼根本无法发现。”
他说着,用采样器小心地抽取了一部分液体,滴在一个便携式的光谱分析仪上。红色的分析光束闪过,几秒钟后,仪器屏幕上跳出了一行与钱明血液报告里完全吻合的化学式。
罪证确凿。
陆寒的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吱作响。他感觉自己的肺腑之间,有一团火在烧。这团火,不是愤怒,而是夹杂着无尽后怕和自责的冷火。他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亲手把钱明送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陆总!”阿杰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兴奋,只剩下一种被巨大信息量冲击后的茫然和紧张,“网上……网上又出新动静了!不知道是谁,放出了一段医院走廊的高清监控录像,就是消防队进去之前,白敬亭那两个保镖守在门口的画面。然后,有人做了逐帧分析,指出那两个保镖的站位和手势,是美国海豹突击队常用的警戒和控制战术。现在,风向开始变了!有人说白敬亭不是简单的商业威胁,可能涉及境外势力和国家安全!还有人开始呼吁,要彻查巨鲨资本的资金来源!”
这突如其来的神助攻,让陆寒微微一怔。
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网友的自发行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准地放出监控,并配上专业到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科普”分析,引导舆论从商业纠纷上升到国家安全层面,这背后,必然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
是谁?是白敬亭的对头,想借机落井下石?还是……国家机器已经注意到了什么,在借着他点燃的这把火,顺藤摸瓜?
“我知道了。”陆寒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监控,有任何异常,立刻汇报。”
挂断电话,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了。这漫长而凶险的一夜,终于快要过去。但他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查到了。”苏沐雪走了过来,将手机递给他看,“这是医院的内部监控。钱明今天所有的用药,都由一名叫李莉的护士负责。但是,在半小时前,也就是我们和白敬亭在走廊对峙的时候,有一个人,伪装成清洁工,进入了护士站的药品储藏室,停留了三十秒。”
视频画面被放大,一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身影,推着清洁车,动作娴熟地刷卡进入了储藏室。他没有动任何东西,只是走到存放输液用品的架子前,背对着摄像头,身体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像是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又放回去的动作。然后,他便推着车,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清洁工。”陆寒的瞳孔骤然收缩,“查他!他的员工卡是伪造的还是偷的?他从哪里进来,现在又去了哪里?”
“已经在查了。”苏沐雪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我的人正在封锁医院所有的出入口,调取周边全部的监控。但是……对方很专业,他应该已经料到我们会查,恐怕早就金蝉脱壳了。”
陆寒没有说话,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想把他的轮廓,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就在这时,克劳斯医生那边又有了新的发现。他将采样后的输液袋翻转过来,在袋子边缘的贴合缝里,用镊子夹出了一个比米粒还小的东西。
那是一片极薄的、近乎透明的蝉翼。
但在灯光下,能看到蝉翼的背面,用激光烙印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由蝎子和天平组成的徽记。
“这是……”克劳斯医生看着这个徽记,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忽然脸色大变,失声惊呼:“上帝!是‘天蝎’!欧洲地下世界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之一!”
克劳斯常年在欧洲顶级的权贵圈服务,接触过太多阳光下的秘密和黑暗中的交易。他颤抖着说:“这个组织从不为钱杀人,他们只接受一种雇佣——清除‘秩序的破坏者’。他们的手法……就是用各种无法察觉的意外和慢性剧毒,让目标在不知不觉中消失。这个蝎子天平的徽记,就是他们的名片。每一次出手,都会在现场留下一个,像是在审判,又像是在炫耀。”
天蝎……审判……秩序的破坏者……
这些词汇,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陆寒脑中那扇紧锁的门。
共济联盟。
一个自诩为世界秩序维护者的神秘组织。
钱明调查他们,触碰了他们的禁忌,所以成了“秩序的破坏者”。于是,他们派出了“天蝎”,用一场车祸和持续的毒杀,来对他进行“审判”。
白敬亭,从头到尾,都只是被推到台前,用来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一颗更硕大、更凶猛的烟幕弹。
想通了这一切,陆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一头鲨鱼,而是一张笼罩了全球的、由无数毒蜘蛛织成的巨网。
“必须马上走!”陆寒当机立断,“现在就走!转运计划提前!通知你的人,我们不等专车了,直接从顶楼的停机坪,上飞机!”
“好!”苏沐雪立刻开始下达新的指令。
医疗团队也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将钱明转移到具备飞行维生系统的移动病床上。
病房里,一片紧张而有序的忙碌。
陆寒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天际线泛起的那一抹鱼肚白,心中却没有半分黎明将至的轻松。
他知道,当他决定将钱明带离这片土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主动踏入了那张巨网的中心。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将是与死神的共舞。
就在医疗团队推着病床,即将走出病房门的瞬间,陆寒的手机,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
不是阿杰,也不是苏沐雪。
是一个陌生的、来自境外的加密号码。
短信内容很短,没有文字,只有一个表情符号。
一个天平的符号。
后面跟着一排字。
【the game is on.】
ps:天平的另一端是什么?是陆寒的生命,还是整个瀚海资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