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分析部的走廊很长,周毅觉得这是他人生中走过的最长的一段路。每一块地砖都反射着头顶惨白的灯光,像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旋涡,要将他这个冒失的闯入者吞噬。
他只是一个初级分析师,工位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日常打交道的最高级别领导就是部门经理。而现在,他要去见代理cEo,那个只在公司年会和内部新闻里见过的、站在陆寒身边的传奇女性。
“让周毅,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部门分机里传来的那道清冷女声,让整个数据分析部陷入了长达十秒钟的死寂。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了他身上,有震惊,有嫉妒,有茫然,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周毅推开那扇厚重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办公室门时,手心全是汗。
苏沐雪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她的身影被身后城市的万家灯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却丝毫没有减弱那份凛然的气场。
“坐。”
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周毅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只敢坐三分之一,背挺得像一根钢筋。
“你的报告,我看了。”苏沐雪转过身,手上没有拿任何文件,仿佛那份长达数十页、充满了复杂数据和模型的报告,已经完整刻在了她的脑子里。“结论很大胆。”
周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句“大胆”是褒是贬。
“说说你的推导过程。别说报告上的,说你脑子里的。从你觉得第一条数据不对劲开始。”苏沐雪坐到他对面,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那眼神不像是在审阅,更像是在解剖。
周毅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他一谈起数据,整个人就变了。那种紧张和拘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近乎狂热的专注。他没有说那些复杂的模型和算法,而是讲那些数据背后的“故事”。
“……那条从刚果(金)到布隆迪的运输记录,官方数据显示损耗率是17%,但同期的保险理赔数据只有2%。这不合理。15%的差额,唯一的解释就是有未记录的货物,搭了官方的‘便车’……”
“……‘衔尾蛇’物流公司,它的财务报表非常干净,干净得像假的。但它的集装箱调拨记录,在过去三年里,有七次和稀土价格的异常波动完美重合。一次是巧合,七次,就是规律。”
他越说越快,眼神越来越亮,仿佛不是在汇报工作,而是在向世人展示一个他亲手发掘出的、隐藏在冰山之下的新大陆。
苏沐雪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周毅说完,因为激动而脸颊泛红,她才缓缓开口。
“你的部门经理,怎么评价你的这个……习惯?”
周毅的亢奋瞬间冷却,他低下头,有些窘迫:“他说我这是在浪费时间,是典型的‘分析师强迫症’,让我把精力放在主要矛盾上。”
“从今天起,你不用再整理数据了。”苏沐雪说。
周毅的心猛地一沉,以为自己要被开除了。
“你的新职位是,首席战略‘幽灵’。”苏沐雪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没有部门归属,不向任何人汇报,只对我负责。你的任务,就是继续用你的‘强迫症’,去寻找瀚海这艘巨轮航线上所有看不见的冰山。你的薪资,翻十倍。”
周毅猛地抬起头,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o”型,整个人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僵在了原地。
这……这是天上掉馅饼了?还是新型的职场诈骗?
……
半小时后,瀚海资本最高级别的线上核心策略会议。
钱明那张苍老的脸出现在主屏幕上,他靠在哥伦比亚医院的病床上,身后还挂着输液瓶,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眼神里的锐利。
“屠夫”、“会计师”等核心成员的头像,分列在屏幕两侧。
“人到齐了,说吧,丫头,什么事这么急?”钱明的声音沙哑,但中气十足。
“我为大家介绍一位新同事。”苏沐雪侧了侧身,将镜头对准了还处于懵圈状态的周毅。
“屠夫”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苏总,这……开会呢,怎么还带了个实习生进来?”
在他看来,周毅这副瘦弱文静的样子,别说操盘打仗,一阵风就能吹倒。
周毅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屏幕里那些人,每一个都是金融圈里跺跺脚就能引发地震的大佬,现在却像审视一件货物一样看着他。
“让他说。”钱明发话了,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毅,像一个老猎人看到了一个有趣的猎物。
苏沐雪给了周毅一个鼓励的眼神。
周毅定了定神,再一次,将他那个关于稀土、瑞士和白宇飞的惊人发现,完整地叙述了一遍。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胡闹!”“屠夫”一拍桌子,声音像炸雷,“一个毛头小子,凭着几张破图表,就敢说白宇飞在布局百亿美金的战略走私链?他以为他是谁?陆寒吗?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要是信了,得浪费我们多少资源!”
“屠夫”的不满,代表了大部分实战派的想法。他们信奉的是真金白银拼杀出来的结果,而不是分析师在办公室里的异想天开。
“会计师”没说话,但手里的算盘手串拨得飞快,显然也在评估这件事的风险与可能性。
周毅的脸涨得通红,被“屠夫”那股凶悍的气势压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屏幕里钱明的声音响起了。
“屠夫。”
“哎,钱老哥,您说。”“屠夫”的气焰立刻矮了半截。
“二十年前,我在芝加哥做大豆期货,所有人都看多,所有的数据、新闻、专家分析,都指向牛市。”钱明的声音不疾不徐,像在讲一个陈年的故事,“当时我们公司也有个像他一样的小子,天天研究卫星云图和远洋货轮的吃水线。他说,不对,巴西今年的雨水太多了,大豆根都烂了,港口那些船,看着多,其实很多都是空载等着装货,根本出不了港。他断定,两个月内,大豆必将暴跌。”
钱明顿了顿,扫了一眼屏幕里的所有人。
“当时,我也像你一样,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结果……那一年,我爆了仓,差点从芝加哥商品交易所的楼顶上跳下去。而那个小子,一战封神。”
钱明看着周毅,眼神里带着一丝追忆和欣赏。
“我们这帮老家伙,习惯了在牌桌上看对手的表情,听骰子的声音。但我们忘了,现在的牌局,已经有人开始在牌桌底下看出千了。我们老了,眼睛花了,看不清了。”
他话锋一转,看向“屠夫”,嘴角咧开一丝坏笑:“怎么,你不服气?”
“服……服气。”“屠夫”挠了挠光头,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您老说得对,是我格局小了。”
钱明哼了一声,又看向苏沐雪,眼神里满是赞许:“丫头,你做得很好。陆寒那小子,总算做对了一件事,就是把你这块宝给挖了出来。这块‘小石头’,你也捡得不错。瀚海需要狼,也需要能提前嗅到血腥味的狐狸。”
他最后对周毅说:“小子,别怕。在这里,对错不重要,逻辑才重要。只要你能说服我们,你的逻辑是对的,整个瀚海的资源,都随你调动。”
老人用他最直接的方式,为这次新老交替,注入了最关键的粘合剂。他没有偏袒任何一方,而是用自己的经历,为“新”的思维方式正名,也安抚了“老”的固有经验。
“会计师”手里的算盘停了,他看着周毅,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周毅,是吧?我需要你提供‘衔尾蛇’物流公司最近一年的所有资金流水入口,我的人,有办法从瑞士那边撕开一个口子。”
“屠夫”也瓮声瓮气地开口:“那个……小周啊,你需要什么情报支持,尽管开口。‘屠夫’别的不行,找人、查东西,还是有几个兄弟的。”
会议室的气氛,在短短几分钟内,发生了奇妙的转变。从质疑到接受,从排斥到合作。
苏沐雪看着这一切,心中一块大石悄然落地。她知道,陆寒想要的那个“系统”,那个即使没有他也能完美运转的、能够自我迭代和进化的新瀚海,今天,终于装上了第一块齿轮。
“周毅,”苏沐雪下达了命令,“‘鲨鱼’预案,现在由你负责情报分析核心。我要你在二十四小时内,整合‘会计师’和‘屠夫’的所有资源,给我一份完整的行动方案,预测出白宇飞下一步最可能接触的目标。”
“是,苏总!”周毅站起身,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会议结束,苏沐雪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她拿起平板,给陆寒发了一条信息。
【种子,已经种下了。】
很快,陆寒回复了。
【给它浇水,施肥,然后……等着它长成一棵能为你遮风挡雨的树。】
苏沐雪笑了,正想回复,一条红色的加密信息突然弹了出来。
来自“幽灵”安插在瑞士的眼线。
【目标(白宇飞)刚刚进入‘赫尔墨斯科技’总部大楼,该公司是欧盟‘伽利略’全球卫星导航系统的核心芯片供应商。】
苏沐雪的笑容,瞬间凝固。
ps:新兵蛋子周毅的第一场实战就面临如此重大的任务,他能胜任吗?白宇飞的图谋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