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最熟悉的陌生人
巨鲨资本大厦楼下,警笛声渐渐远去,像一曲为时代落幕的挽歌。
瀚海的指挥中心里,最后一位技术人员打着哈欠锁上了服务器机柜,喧嚣与亢奋终于沉淀为一片狼藉后的疲惫。
钱明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屏幕上闪烁的盈利数字,那串天文单位般的财富,此刻却显得有些不真实。他晃晃悠悠地走到苏沐雪身后,看着她依旧笔直的背影,那份单薄里透出的坚韧,让他心里又敬又疼。
“丫头,该歇了。”钱明的声音有些沙哑,“再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熬。天塌不下来,有我们这些老骨头先顶着。”
苏沐雪没有回头,目光依然锁着那个小小的监控窗口。
“钱叔,你说……”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 ?的颤抖,“一个人,如果把脑子里的东西,全都清空了,再重新装进去……那他,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轻轻扎进了钱明的心里。
他知道她在问什么。
那个被白宇飞用恶意代码攻击,又被她用未知手段“重启”的陆寒,醒来后,会是谁?
钱明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的担忧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活了一辈子,见过股市崩盘,见过人心险恶,见过生死离别,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局面。
“嘿,管他呢。”钱明干脆耍起了无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只要那小子还喘气,还能吃饭,是圆是扁,不还是你苏沐雪的男人?他要是敢忘了你,老头子我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当夜壶!”
一句粗俗的玩笑,让凝重的气氛稍稍松动。
苏沐雪的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却没能形成一个完整的笑容。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突兀地振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是圣裘德宠物诊所那位院长的名字。
苏沐雪的心跳,漏了半拍。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划开了接听键。
“苏小姐。”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激动,“陆先生……陆先生他,眼皮动了!心率和脑电波都在快速回升,他……他可能要醒了!”
轰。
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在这一刻涌回了苏沐雪的耳朵里。
她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马上过去。”
挂掉电话,她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因为久坐和精神高度紧张,眼前一阵发黑。
“丫头!”钱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他要醒了。”苏沐雪抓住钱明的手臂,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里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和压抑不住的狂喜,“钱叔,他要醒了!”
“醒了好!醒了好!”钱明连声说道,拍着她的手背,“走,我送你过去!老周,老周!备车!”
周毅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脸上还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但眼神却亮得吓人:“女王陛下您放心!火箭都给您备好了!”
从国金中心到圣裘德宠物诊所,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
这二十分钟,对苏沐雪而言,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流光溢彩,像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她刚刚赢得了这场战争,为陆寒,也为瀚海,赢下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可她的心里,却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期待反复拉扯着。
她害怕。
怕那个“重启”的代价,是她无法承受的。
怕那个她用一切换回来的男人,睁开眼,却不认得她。
车子在诊所门口一个急刹停稳。
苏沐雪几乎是冲下了车,一路跑进了那间熟悉的、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VIp病房。
病房里,灯光明亮而柔和。
病床上,那个沉睡了仿佛一个世纪的男人,眼睫毛正在微微颤动。
苏沐雪放轻了脚步,一点点地靠近。
钱明和周毅识趣地停在了门口,紧张地向里张望着。
在苏沐雪走到床边的瞬间,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清澈,深邃,像雨后被洗过的天空,又像一尘不染的黑曜石。
没有了往日的疲惫与挣扎,没有了那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天真的平静。
“陆寒……”
苏沐雪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眼泪,终于决堤。
是喜悦的泪,是委屈的泪,是这几天所有担惊受怕,所有故作坚强,在这一刻彻底释放的泪。
她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他的脸。
床上的男人,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失而复得的狂喜。
只有一丝礼貌的,疏离的……困惑。
他的目光,从苏沐雪梨花带雨的脸上,滑到她身后紧张的钱明和周毅身上,最后,又落回到苏沐雪的脸上。
他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闯入自己世界的陌生人。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干净,清朗,带着一丝久未说话的沙哑。
他说:“请问……”
“……你是谁?”
苏-沐雪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影,所有的狂喜与期待,都在这轻飘飘的四个字面前,碎裂成齑粉。
她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嘴角的笑容还未完全绽放,整个人,就像一尊被瞬间冰封的雕像。
门口,钱明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那双看透风云的老眼,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周毅更是夸张地张大了嘴巴,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
“我……”
苏沐雪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然后扔进了冰窟里。
她刚刚征服了世界。
却发现,她的世界,不认识她了。
“医生!医生!”钱明最先反应过来,冲着门外大吼。
院长和几个专家匆匆赶来,一番手忙脚乱的检查后,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
“苏小姐,从脑部扫描来看,陆先生的生理机能一切正常,甚至比之前还要健康。”院长扶了扶眼镜,措辞谨慎,“但是,他之前长期超负荷用脑,尤其是这次……嗯,这次的意外,可能导致了他的大脑进行了一种……自我保护。”
“说人话!”钱明没什么好气地打断他。
“通俗点说,就是选择性失忆。”院长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可能忘记了大部分与高强度情感和记忆相关的人和事,只保留了最基础的认知和逻辑能力。这是一种……大脑为了防止自己崩溃,而主动删除‘高危文件’的机制。”
删除……高危文件?
苏沐雪的身体晃了一下。
所以,她,还有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成了他大脑里需要被删除的“高危文件”?
这是何等的讽刺。
“能……能恢复吗?”她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院长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个……不好说。也许明天就想起来了,也许……一辈子都……”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
病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陆寒平静地靠在床头,看着眼前这些为他焦急、为他失态的人,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他像一个局外人,冷静地观察着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钱明看着苏沐雪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心里疼得像是被刀剜了一下。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妈的。
钱明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老天爷,你可真会开玩笑。
你让她赢了全世界,却拿走了她唯一想要的东西。
苏沐雪缓缓地,转过身,重新看向陆寒。
她看着他那张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脸,看着他那双陌生到让她心碎的眼睛。
她慢慢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然后,对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好,陆寒。”
她的声音,平静,清晰,却又破碎得像风中的瓷器。
“我叫苏沐雪。”
“是你的……”
她顿住了。
是什么呢?
爱人?他忘了。
未婚妻?他忘了。
并肩作战的战友?他也忘了。
最终,她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你的债主。”
ps:当爱人变成路人,用全世界换来的胜利,还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