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这不是打雷,也不是幻觉。这是整个农产品期货市场,所有参与者的耳膜和心脏,在同一瞬间感受到的,来自资本市场的,沉重撞击。
交易室里,一片死寂。
上一秒还回荡着键盘敲击声和零星交谈声的办公室,此刻安静得能听见灯管里电流的嘶鸣。所有人都像被点了穴,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面前那片绿到发黑的屏幕。
那不是普通的下跌。
那是断崖。
是瀑布。
是世界末日。
屏幕上,大豆、玉米、白糖、郑棉……所有主力合约的K线图,都以一个违反物理学常识的姿态,笔直地,毫无挣扎地,砸向了跌停板。
卖盘上,那些天文数字般的挂单,像一支无穷无尽的军队,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冷酷地执行着唯一的命令——碾碎一切。
“完了……”
一个年轻的交易员嘴唇哆嗦着,手里的鼠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毫无知觉。他的账户里,那点可怜的,用来做多博反弹的保证金,在三秒钟之内,人间蒸发。
“风控……风控电话!”赵毅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我们持有的所有多头头寸,瞬间爆仓!保证金……保证金缺口巨大!”
“客户的电话已经打不进来了!线路占满了!”
“这不是市场行为!这是战争!是蓄谋已久的屠杀!”
恐慌,像最高浓度的病毒,在空气中瞬间扩散。每个人都感觉自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喘不过气。他们引以为傲的专业知识,在这样纯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资金暴力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草纸。
这是巨鲨的獠牙。
是白宇飞蓄谋已久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降维打击。
在绝对的资金优势面前,一切技术、一切分析、一切谋略,都显得苍白无力。
“钱老……”王浩的脸色惨白如纸,他看向一直沉默抽烟的钱明,希望这位老江湖能给出一个方向。
钱明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头燃起的光亮映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背对着所有人的身影。
陆寒。
他依然站在那块白板前,一动不动。
仿佛身后那场足以让任何金融机构瞬间倾覆的海啸,只是窗外的一场毛毛雨。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张刚刚递上来的,关于“阿克苏港棉花出口集装箱重量”的统计表上。
“湿度超标……重量偏差……”
这两个词,像两把钥匙,在他脑海中,悍然打开了两扇看似毫不相干的大门。
一扇门后,是华北平原,是龟裂的土地,是白敬亭耗费十年光阴伪造的“风调雨顺”,和他真正等待的那场“超级大旱”。为了掩盖干旱,他需要“无中生有”,创造出虚假的“雨水”。
另一扇门后,是千里之外的新疆,是繁忙的港口,是一批批重量“向上偏差”的棉花。为了让棉花更重,他需要什么?
水。
陆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荒谬到极点,却又逻辑完美闭环的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他脑中的所有迷雾!
白敬亭这个老狐狸!
他的“数据水坝”计划,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疯狂!
华北的“旱灾”,是他的矛,是他准备收割所有做空者的最终武器。
而新疆的“湿棉花”,是他的盾!
不,那不是盾。那是他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另一把更隐蔽,更致命的刀!
他为什么要不惜成本地给棉花“注水”?真的是为了那一点点的重量差价吗?不!他是在用这种低价值、高运输成本的方式,去抢占,去堵塞一条最关键的生命线!
物流!
当华北超级大旱爆发,玉米绝收,市场陷入恐慌,全国的粮食都需要紧急调运支援时,人们会发现什么?
他们会发现,铁路运力紧张,公路运输堵塞,而最重要的海运航线上,所有的集装箱、所有的货轮,都被来自新疆的,那些不值钱的“湿棉花”,给死死地占用了!
一个是为了制造“天灾”,人为地创造需求缺口。
另一个是为了制造“人祸”,人为地切断供应路线。
双管齐下!
这才是白敬亭真正的杀局!他要的不是让玉米价格飞上天,他是要让玉米的价格,彻底消失!他要创造一个有价无市的,绝对的,真空地带!到那个时候,谁手里有现货,谁就是神!
而他,白敬亭,就是那个在洪水滔天时,唯一拥有诺亚方舟的神!
“疯子……”陆寒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终于明白,白宇飞此刻发动的这场全面狙击,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打垮他们。
这是在放烟雾弹!
这是在用一场惊天动地的市场屠杀,来掩盖他真正的战略意图。他要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盘面的涨跌上,聚焦在资金的搏杀上,从而忽略掉那条正在被悄悄扼死的,物流大动脉!
“陆总!”钱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们的资金,撑不住了!再不止损,十分钟……不,五分钟之内,我们就会被强制平仓!彻底出局!”
整个办公室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陆寒的背影上。
生,或者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陆寒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惊慌与绝望,只有一种冰山般的冷静,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的战意。
“赵毅。”
“在……”
“把我们账户里,所有能动的资金,全部调集起来。”
赵毅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调集起来……然后呢?”
“然后,”陆寒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卖多少,我们就买多少。”
“什么?!”
如果说刚才的市场崩盘是世界末日,那陆寒的这句话,就是末日之后,有人告诉你,冲向那颗正在撞击地球的陨石,或许能活下来。
“陆总!你疯了?!”马超第一个跳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刚才的行情和陆寒的命令反复格式化,已经彻底变成了浆糊,“这是自杀!不!这是抱着煤气罐往火坑里跳啊!我们的钱,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这是巨鲨的陷阱!他们就是想把我们所有的钱都骗进去,然后一口吞掉!”王浩也急了。
“这不是陷阱。”陆寒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这是他的障眼法。他越是疯狂地想让我们相信天要塌下来了,就越说明,他真正害怕的,是天要晴了。”
他走到交易台前,亲自拿过一台电脑的控制权。
“执行命令。”
不容置疑的三个字,让所有的喧嚣都沉寂了下去。
众人看着陆寒,看着他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赌徒的疯狂,只有棋手落子前的绝对自信。
“妈的……”钱明把烟头狠狠往地上一扔,用脚踩灭,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听陆总的!干了!老子活了六十年,还没这么刺激过!赵毅,把所有能用的杠杆,全给我加上!王浩,清点我们所有的资产,准备二次抵押!”
“干!”
被逼到绝路的团队,在这一刻,爆发出了一种破釜沉舟的血性。
买!
买!
买!
瀚海资本,这艘在惊涛骇浪中即将倾覆的小船,没有选择躲避,而是调转船头,迎着那比山还高的巨浪,悍然撞了上去!
无数张买单,从瀚海资本的交易席位上,涌入那片绿色的海洋,试图筑起一道堤坝。
上海,环球金融中心顶层。
“嗯?”白宇飞原本惬意的表情,微微一凝。他看着屏幕上,那片代表着买盘的红色区域里,突然冒出的一股顽强的抵抗力量,有些意外。
“他居然敢接盘?”
一旁的教授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诧异:“有点意思。看来我们低估了他的胆量。”
“胆量?”白宇飞的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冷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胆量是最廉价的东西。他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吗?”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语气冰冷。
“资金加倍。我不想再看到任何红色的东西出现在屏幕上。”
“我要让他知道,螳臂当车,是什么下场。”
“轰!”
更加汹涌,更加庞大的资金洪流,从天而降。
如果说刚才只是海啸,那此刻,就是行星撞击。
瀚海资本刚刚筑起的那道脆弱的堤坝,在第二波更加猛烈的攻势面前,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价格曲线,在短暂的停顿后,以更快的速度,继续向下坠落。
瀚海资本的交易室里,气氛凝重到了冰点。
“陆总……对方加码了……资金量,至少是我们的十倍以上!”
“账户资金……见底了!”
“钱老,银行那边……拒绝了我们的二次抵押申请!”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像一把把尖刀,插进每个人的心脏。
马超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屏幕上那个飞速缩水的账户余额,喃喃自语:“完了……这下连回老家养猪的本钱都没了……”
钱明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看着陆寒,这个他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年轻人。
难道,真的错了吗?
就在此刻,陆寒的私人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在死寂的办公室里,那铃声显得格外突兀。
陆寒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皱了皱眉,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冷,却又带着一丝急切的女人声音。
“陆寒,我是苏沐雪。”
ps:弹尽粮绝之际,苏沐雪的电话,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还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