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停。
当这两个猩红的汉字死死地烙印在棉花期货的K线图上时,整个瀚海资本的交易大厅,在经历了长达三秒钟的绝对死寂后,瞬间爆发出一阵足以掀翻屋顶的狂野欢呼。
“赢了!我们赢了!操!”
马超一把将键盘推开,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像一头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棕熊,他一把搂住旁边的赵毅,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举了起来。
“赵老哥!你他娘的看到了吗!跌停!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绿色!”
赵毅被他勒得满脸通红,一向沉稳的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出混杂着激动与哭笑不得的表情,他的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却顾不上去扶,只是任由马超像个疯子一样将他抛向空中。
实习生们扔掉了手中的文件,交易员们扔掉了鼠标,所有人都在拥抱、嘶吼、捶打着彼此的胸膛。压抑了太久的紧张、焦虑、恐惧,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最原始、最纯粹的狂喜。这场胜利来得太不容易,对手是如此庞大,过程是如此凶险,以至于当胜利真的降临时,竟让人有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陆寒没有参与这场狂欢。
他只是静静地靠在椅背上,身体微微后仰,看着窗外,城市的轮廓在正午的阳光下清晰分明。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以放松,一股深沉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涌了上来。他没有笑,只是眼神里那片深不见底的冰湖,终于融化了,流淌出温和的暖意。
钱明端着他的宝贝紫砂壶,慢悠悠地走到陆寒身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给陆寒倒了一杯。
“这帮小崽子,再不让他们发泄一下,怕是要憋出毛病了。”钱明呷了一口茶,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笑意。
陆寒端起茶杯,杯壁的温度恰到好处。
“是啊,该让他们乐一乐。”
外面的喧嚣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气喘吁吁,却又心满意足地瘫回各自的座位。但他们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再一次聚焦到了那个安静的角落,聚焦到了陆寒身上。
眼神里,不再仅仅是崇拜,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和无法理解的困惑。
终于,一个胆子大的年轻交易员,也是马超新收的小弟,犹豫了半天,还是站了起来,挠着头问道:“陆……陆总,我……我就是想不明白,我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赢了,他们知道。但怎么赢的,赢得为什么如此摧枯拉朽,如此酣畅淋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依旧是云里雾里。他们只是执行者,却无法窥见那张宏大而精妙的战争蓝图。
马超也凑了过来,他刚才虽然喊得最凶,但其实心里也跟明镜似的,自己就是个冲锋陷阵的大头兵,总司令的排兵布阵,他只看懂了三成。
“对啊陆总,您给我们复盘复盘呗?尤其是那个‘借券平仓’,我演得嗓子都快哑了,到现在还觉得那招骚得没边儿了。”
陆寒笑了笑,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了那块巨大的白板前。
他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却没有立刻下笔,而是环视众人,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渴望的脸。
“白宇飞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自信,最大的缺点,是过于自信。当自信膨胀到傲慢时,他就不是猎人,而是猎物。”
他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圆圈,写上了“白宇飞”三个字。
“所以,我们整个计划的核心,不是要打败他,而是要让他自己打败自己。我们要做的,不是攻击他的资金,而是攻击他的认知。”
“第一步,就是你们说的‘借券平仓’。”陆寒从圆圈里拉出一条线,“这步棋的目的,不是为了迷惑市场,而是为了迷惑白宇飞一个人。他心里早就给我定性了,一个靠运气上位的泥腿子,胆小如鼠。我越是表现出狼狈、恐慌、不计成本地投降,就越是符合他对我的想象。”
“这会让他产生第一个,也是最致命的误判:他认为,他已经赢了。”
马超听得一拍大腿:“没错!他肯定以为我们吓尿了!所以他才敢放心大胆地吃下我们‘平仓’的买单!”
“对。”陆寒点点头,“他吃下的不是我们的单子,而是我们递给他的‘定心丸’。这颗定心丸,让他彻底放下了戒备,从一个谨慎的猎手,变成了一个贪婪的赌徒。这是计划的第二步:喂食。”
他又拉出一条线。
“我们所有的‘投降’,都是公开的、戏剧性的。消息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出去,市场上的散户和游资会看到什么?他们会看到,连被巨鲨视为头号对手的我们都投降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于是,他们会疯狂地涌入,追高,抬轿。而白宇飞,会把这一切,都当成是自己的功劳。”
“他会觉得自己是市场的神,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王者。这种被万人追捧的幻觉,会进一步放大他的贪婪。所以,他才会做出那个最关键的决策——停止防守,全线追高。他把自己从一个埋伏者,变成了冲在最前面的靶子,把他所有的资金,都堆积在了那个最危险的高地上。”
交易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听得入了迷。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在陆寒的描绘下,变成了一场步步为营、算无遗策的心理博弈。
“当他站上高地,志得意满,认为自己已经主宰一切的时候。我们就该执行第三步了。”陆寒的笔,重重地点在白板上,“踢开凳子。”
“张敬儒先生的发布会,就是那把凳子。你们很多人都以为,关键在于张老会说什么利空消息,不对。”陆寒摇了摇头,“关键在于,他这个人,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了那个位置上。他的出现,本身就是最强的信号。”
“他代表着产业,代表着基本面。他的态度是中立的,是公事公办的。而恰恰是这份中立,抽掉了整个市场非理性上涨的最后一根支柱。它告诉所有还在牌桌上的人:这场赌局,官方不陪你们玩了。到此为止。”
“所以,我们必须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打出第一枪。”
陆寒的语气变得凌厉起来。
“我们必须在张老开口的第一个瞬间,在他那份‘中立’的态度被市场完全解读之前,就用我们排山倒海的卖单,去定义他讲话的性质!我们要替市场完成解读——张敬儒的讲话,就是天大的利空!我们要把市场的恐慌,瞬间点燃到极致!”
“如此一来,我们面对的,就不再是白宇飞一个人,而是整个市场的获利盘和恐慌盘。雪崩一旦开始,就没人能阻止。白宇飞之前投入的那些天文数字般的资金,反而会成为捆住他手脚最沉重的枷锁,让他跑都跑不掉。”
陆寒说完,丢下马克笔。
白板上,那张由几个圆圈和线条构成的简单蓝图,此刻在众人眼中,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魔力。它精妙、致命,将人心、时机、策略完美地融为一体。
死寂。
良久的死寂之后,是雷鸣般的掌声。
这掌声,比刚才胜利时的欢呼,更加真诚,更加发自肺腑。如果说刚才他们是在为胜利而鼓掌,那么现在,他们是在为陆寒那神乎其技的智慧与谋略而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
巨鲨资本。
曾经代表着胜利与荣耀的交易室,此刻像是刚刚被龙卷风席卷过的垃圾场。文件撒了一地,昂贵的显示器被砸得粉碎,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绝望和失败混合在一起的酸腐气息。
交易员们和高管们,一个个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而在废墟的中央,白宇飞还坐在他那张象征着权力的指挥官宝座上。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已经不会再跳动的跌停价,和他账户里那个触目惊心的、超过两百亿的巨额亏损。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踢开凳子……”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咀嚼这四个字,“他……踢开了我的凳子……”
忽然,他笑了。
笑声很轻,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他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混杂着鼻涕和口水,让他那张英俊的脸,变得扭曲而狰狞。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陆寒!好一个踢开凳子!”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桌上那瓶已经喝了一半的顶级香槟,狠狠地朝大屏幕砸去!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屏幕应声碎裂,电流火花四溅,最终化为一片黑暗。
“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白宇飞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火焰,“我输了?不!我还没输!只要我爹还在,只要巨鲨资本还在,这场游戏就还没结束!”
他踉踉跄跄地冲出交易室,撞开身边的所有人,冲向他父亲白敬亭的办公室。
他输掉了一切,但他还有最后一张牌。
那张牌,叫作父亲。
ps:被彻底击溃的白宇飞,去见他的父亲白敬亭,你觉得他会得到安慰和支援,还是更严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