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的空气,仿佛在陆寒话音落下的瞬间凝固了。
那句“把做方案的人给开了”,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白敬亭精心营造的、名为“前辈提携”的温情脉脉的气泡。
檀香依旧在烧,茶水依旧温热,但那份禅意和从容,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从那个清瘦的老人身上无声地弥漫开来。
白敬亭没有动怒,甚至连脸上的肌肉都没有抽动一下。他只是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不带任何伪装地审视着陆寒。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像是外科医生在观察手术台上的标本。
良久,他笑了。
笑声很低,有些沙哑,在寂静的茶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呵呵……有意思。很多年,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了。”白敬亭端起自己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年轻人,锐气太盛,不是好事。容易折断。”
“锐气会不会折断,要看它够不够硬,而不是看风有多大。”陆寒将空了的茶杯轻轻推回桌子中央,毫不退让地迎上对方的目光,“白老先生,我们还是谈谈您那份‘没水平’的方案吧。”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姿态从容,仿佛此刻他才是这间茶室的主人。
“净资产收购,加一成辛苦费。听起来,像是打发街边的乞丐。”陆寒竖起一根手指,“瀚海资本的价值,不在于账上那一百亿,而在于它未来创造一百个、一千个一百亿的能力。这个能力,叫品牌,叫商誉,叫核心竞争力。您的方案里,这些东西,一文不值。”
“第二。”陆寒又竖起一根手指,“用三家‘非核心’上市公司的股权来置换。白老,您是把我当成刚入行,连财报都看不懂的韭菜了?那三家公司,一家是夕阳产业,连年亏损,全靠集团输血吊着一口气;一家官司缠身,股权冻结,随时可能退市;还有一家,概念炒得天花乱坠,可连续三年的研发投入,还不如贵公子换一辆跑车的钱多。您这是想用三堆没人要的垃圾,来换我这台刚开始印钱的机器?”
马超要是在场,听到这番话,怕是要当场拍案叫绝。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把白敬亭的脸皮扒下来,放在地上用脚踩。
白敬亭的眼神,终于沉了下来。他没想到,陆寒对他的资产包,竟然了解得如此透彻。
陆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继续说道:“至于那每年一千万的年薪,和百分之五的分红……白老,您这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您自己的智商?”
“我留在瀚海,整个公司都是我的。我去给您当顾问,就为了这点残羹冷炙?您觉得,是我疯了,还是您觉得,我傻得可爱?”
他一句一顿,将那份看似“优厚”的收购方案,批驳得体无完肤。
茶室里,连窗外假山流水的哗哗声都听不见了,只剩下陆寒清晰而冷静的声音。
“所以,说到这里,我就很好奇了。”陆寒话锋一转,身体再次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敬亭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灵魂深处的算计,“以您的身份和智慧,怎么会提出这么一份漏洞百出,近乎于羞辱的方案?”
“您明知道我不可能答应。那您为什么还要说?”
陆寒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
“因为,您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想‘收购’瀚海资本。”
“您是想,‘毁掉’我,陆寒。”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白敬亭的脑海中炸响。他瞳孔猛地一缩,端着茶杯的手,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陆寒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您看不上瀚海这点规模,也未必真的看重我的天赋。您在意的,是您的权威,是巨鲨资本在这片海域不容挑战的统治地位。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不仅没被您的儿子拍死,反而踩着他的脸面声名鹊起,这让您感到了冒犯。”
“所以,您今天设下这个局,不是为了招揽,而是为了驯服。”
“您抛出一个极具羞辱性的条件,就是想告诉我,在我眼里价值连城的东西,在您看来一文不值。您想摧毁我的自信,让我认清所谓的‘现实’,让我明白在绝对的资本和权力面前,我的所有努力和天赋,都只是一个笑话。”
“如果我答应了,我就会变成您手下一条听话的狗。您会把我当成一个战利品,向所有人展示,这就是挑战巨鲨的下场。您会用尽我的价值,然后在我失去利用价值,或者有了新的替代品之后,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
“如果我不答应……”陆寒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冷,“那正好,您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用雷霆手段,把我连同我的瀚海资本,一起从这个市场上抹去。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一个阳谋。无论我怎么选,您都是赢家。”
陆寒靠回椅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说完了这一大段话,耗尽了所有力气。
“白老先生,我分析得,对吗?”
茶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白敬亭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变得像宣纸一样苍白。他死死地盯着陆寒,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纵横商海数十年,玩弄人心,算计人性,早已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确信自己布下的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局,一个能让任何年轻气盛的对手,在威逼和利诱中迷失心智的迷宫。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仅走出了迷宫,还站在迷宫的出口,把他这个设计者,看了个通通透透。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天赋和胆色了。
这是一种近乎妖孽的洞察力。
“啪。”
一声轻响,是白敬亭手中的汝窑茶杯,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纹。
他缓缓放下茶杯,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白敬亭的声音,不再苍老,而是充满了金属般的质感,冰冷而危险,“既然你看得这么明白,那我也就不跟你绕圈子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陆寒,看着窗外那片精心打理的竹林。
“这个市场,有它自己的规矩。不是谁有天赋,谁声音大,谁就能说了算的。”
“资本,才是唯一的通行证。没有足够的资本,你连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你现在,不过是侥幸在牌桌边上,捡了几个别人掉下的筹码而已。”
白敬亭转过身,目光如刀。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收回你刚才的话,接受我的条件。我可以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否则……”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是如何失去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你的公司,你的团队,你的名声……我会把它们一样一样地,从你手里拿走,然后,在你面前,把它们彻底碾碎。”
“我会让你明白,年轻人,不守规矩的代价,你付不起。”
赤裸裸的威胁,再无任何掩饰。
陆寒也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白敬亭,而是走到了茶台边。他提起那把紫砂壶,将里面剩下的、那价值千金的大红袍母树茶,缓缓地、一滴不剩地,倒在了地上。
茶水渗透进昂贵的木质地板,留下一道深色的水渍,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看着脸色铁青的白敬亭,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轻松的、甚至有些顽皮的笑容。
“白老先生,谢谢您的茶。”
“至于您的规矩……”
“我,不喜欢。”
说完,陆寒转身,头也不回地向茶室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迈出门口的那一刻,白敬亭冰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陆寒,你会后悔的。”
“很快。”
ps:老狐狸的雷霆手段即将降临,陆寒的第一道防线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