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清石桌旁那位老者面容的瞬间,陆寒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他不是什么财经杂志上的封面人物,也不是新闻联播里的常客,但只要是在中国金融圈浸淫到一定层次,就不可能不认识这张脸。
夏崇明,人称夏老。
一位早已退休,名字却依旧烙印在国家经济决策历史中的老人。他曾是第一代金融体系的设计者之一,门生故吏遍布各大部委和金融机构。王建国在他面前,都只能算是个晚辈。
这已经不是面试了,这是审阅。
审阅他陆寒,有没有资格,踏入这牌局的最高层。
“来了?坐。”夏老的声音平淡无奇,就像街口晒太阳的大爷在招呼邻居。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凳,自顾自地提起紫砂壶,将一杯琥珀色的茶汤推到陆寒面前。
陆寒定了定神,走过去,平静地坐下。他没有客套,也没有过分的谦卑,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嗅了一下。
“大红袍?”
“哦?闻得出来?”夏老抬了抬眼皮,似乎有了一丝兴趣。
“家父喜欢喝茶,耳濡目染。”陆寒浅尝一口,茶香醇厚,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胃中,驱散了心中最后一丝紧张。
王建国在一旁含笑不语,只是给夏老的杯子续上水。这方小小的庭院里,他这位中信建投的掌舵人,此刻甘为陪衬。
“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喝咖啡的多,喜欢喝茶的少了。”夏老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陆寒身上,看似闲聊,“都觉得茶慢,咖啡快。快,就能抢占先机。小陆,你怎么看?”
来了。
陆寒知道,真正的考校开始了。这个问题,问的不是茶与咖啡,而是快与慢,是投机与投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商业哲学。
“咖啡提神,茶养心。”陆寒放下茶杯,目光迎上夏老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洞察一切的眼睛,“市场搏杀,需要咖啡因带来的亢奋,才能在瞬息万变中抓住机会。但想把事业做长久,守住胜利的果实,就需要喝茶时的那份宁静和耐心,去思考风险,看清大势。”
他顿了顿,补充道:“瀚海资本,既需要喝咖啡的狼,也需要品茶的智者。我希望,我两者都能当好。”
“呵呵。”夏老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他没有评价,而是换了个话题,“听说,你把白敬亭那条老鲨鱼,掀了个底朝天?”
这话问得突然,王建国端着茶壶的手都微微一滞。
陆寒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与巨鲨资本的争斗,虽然在商言商,但手段激烈,过程血腥,在这些老一辈的眼里,未必是光彩的事情。
“谈不上掀翻。”陆寒的语气很平静,“只是白总在风浪里游久了,不小心呛了口水。瀚海资本只是恰好路过,递了块木板,顺便把他的船接收了过来。”
这个比喻让王建国都忍不住莞尔。
马超要是在这儿,肯定会大喊一句“老大威武”,但陆寒知道,在夏老面前,任何的炫耀都是幼稚的。他把一场你死我活的商业绞杀,轻描淡写地说成了一场意外和一次顺水人情的“接收”。
这既是承认了事实,又表明了姿态——我赢了,但我不想咄咄逼人。
“好一个‘顺便接收’。”夏老点了点头,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淡了些许,多了一丝玩味,“那这次的天鸿呢?也是‘顺便’吗?我看了你的方案,又是新能源,又是德国技术,又是全球市场,这盘棋,下得可不小啊。”
“对天鸿,不敢‘顺便’。”陆寒坐直了身体,神情变得严肃,“瀚海资本是金融公司,但金融的本质是服务实体。天鸿是中国制造业的一面旗帜,这面旗帜有些旧了,但旗杆还是笔直的。我想做的,不是把它砍倒,而是给它换一面更鲜亮、更能迎风飘扬的新旗。”
“说得好听。”夏老不置可否,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旗帜换新了,举旗的人呢?张敬尧那帮老家伙,可不好对付。你把他们的董事会搅得天翻地覆,就不怕他们给你使绊子,让你的宏伟蓝图变成一纸空文?”
“不怕。”陆寒回答得斩钉截铁。
“为何?”
“因为我给的,不是毒药,是解药,甚至是补药。”陆寒的目光锐利起来,“瀚海给天鸿带去的,是技术,是资金,是市场。董事会里的聪明人,会看到这对他们有利;至于那些只顾自己利益,想阻碍公司发展的人……”
陆寒笑了笑,端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凉了,就该换了。”
满院寂静。
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王建国看着陆寒,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欣赏。这个年轻人,有冲劲,更有手腕;有野心,更懂分寸。那句“茶凉了,就该换了”,说得杀气腾腾,却又偏偏是在探讨企业治理的逻辑,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夏老沉默了良久,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要将陆寒看穿。
许久,他才缓缓地重新提起茶壶,亲自为陆寒蓄满了那只空杯。
“这道茶,叫‘不见天’,产自武夷山绝壁的背阴处,一年采不了几斤。”夏老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淡,“味道霸道,但回甘悠长。年轻人,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自己。”
这是敲打,也是提点。
陆寒心中一凛,恭敬地端起茶杯:“多谢夏老教诲。”
他知道,今天的考校,他过关了。
……
从四合院出来,坐上那辆黑色的红旗轿车,陆寒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微微被汗水浸湿。与夏老对坐的半小时,比指挥一场百亿资金的战役还要累。
“夏老很看好你。”王建国打破了车内的沉默,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王总过奖了,我只是说了些实话。”
“有时候,在对的人面前,说实话是最大的智慧。”王建国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话锋一转,“你对天鸿的改造方案,我们原则上是支持的。那支‘国家新能源战略基金’,可以作为第一批战略投资者,进入你的项目。”
“多谢王总和国家的支持。”陆寒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不过……”王建国看向陆寒,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们还有个不情之请。”
“王总请讲。”
“这支基金的规模很大,背景也比较复杂,我们需要一个既懂市场,又信得过,还能镇得住场子的人,来操盘其中最核心、最市场化的那一部分。”王建国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你,陆寒,是最合适的人选。”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陆寒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以为自己是来寻求合作的,没想到,对方是想让他直接成为“自己人”,而且是执掌核心权柄的那个人。
这已经不是泼天的富贵了。
这是递过来的一柄双刃剑,一面是无上的权力和荣耀,另一面,则是无法想象的责任与束缚。
ps:从资本新贵到国家队的操盘手,这身份的转变,陆寒能驾驭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