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神性的休战，与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策划
血红色的警报，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纯白的房间里，死寂降临。
所有屏幕上的红色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主屏幕上那个刺眼的过载数值，在99.9%的临界点上，像一颗濒死的心脏，颤抖了三秒。
然后，数字如雪崩般塌陷。
95%，80%，70%……最终，它停在了一个65%的、看似稳定却依然过高的水平线上，发出幽幽的绿光，像一只沉默的野兽瞳孔。
医疗椅上，陆寒的身体彻底松弛下来，那场惨烈至极的内部战争，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强行休战。他的头无力地垂向一边，双眼紧闭，脸上那因痛苦而扭曲的线条缓缓抚平，恢复了雕塑般的宁静。
他没有昏迷，他是“离线”了。
“他……怎么样了？”苏沐雪的声音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
林曦的手臂拦在她身前，目光死死钉在数据流上，大脑飞速处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他强行否决了系统的‘情感剥离’协议。这种底层指令的冲突，触发了最高级别的熔断机制。为了防止核心逻辑崩溃，系统将他强制带入了低功耗的休眠诊断模式。”
她的解释冷静而专业，每一个词都像冰块，砸在苏沐雪心上。
“说人话。”苏沐雪打断她。
林曦沉默了片刻，换了一种方式：“他赢了，也输了。他保住了自己的‘人性’，但代价是，‘神性’将他关了起来。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苏沐雪绕过林曦，一步步走到医疗椅前。
眼前的陆寒，呼吸平稳，面容安详，像一个沉睡的王子。可苏沐雪知道，这不是童话。这具躯壳里，那个她熟悉的灵魂，正被禁锢在由无数代码构成的牢笼深处。
他最后那句嘶哑的、用尽全部力气喊出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
“婚礼……必须……举行……”
那不是一句情话，那是一道战书。是他以凡人之躯，向他体内那个冰冷的神，发出的最后通牒。
苏沐雪伸出手，指尖悬在陆寒的脸颊上空，感受着那层薄薄空气下，皮肤散发出的微凉。
她没有哭。
眼泪是弱者的武器，而她现在，是陆寒在凡尘俗世里，唯一的战士。
她转过身，看着林曦，那双总是温柔如水的眼眸里，燃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决绝的火焰。
“婚礼，照常举行。”
“你疯了？”林曦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举行婚礼？更重要的是，他正处于最脆弱的状态，任何一点外部刺激都可能导致不可逆的后果。举办一场婚礼，会制造出无数个安保漏洞，这是在拿他的命开玩笑！”
“不。”苏沐雪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你只看到了安全风险，我看到的是他抛下的锚。这是他对抗‘系统’，唯一争取的、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如果我们连这个都替他放弃了，那等他醒来，或者说，等那个‘系统’彻底掌控他之后，他还有什么理由，记得自己是‘陆寒’？”
“林曦，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执行他的命令。”
林曦看着眼前的苏沐雪，忽然感到一阵陌生。这个女人，在几个小时前，还是那个需要被保护、会因为担忧而脸色苍白的情感软肋。而现在，她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利，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房间里陷入了僵持。一个是绝对的理性，一个是绝对的感性，为了同一个目标，却走向了截然相反的路径。
最终，林曦妥协了。因为她在苏沐雪的眼睛里，看到了和陆寒否决协议时，一模一样的光。
那种凡人独有的，不讲道理的执拗。
……
钱明是被苍狼亲自“请”到静海基地的。
当他穿过层层关卡，走进这个比好莱坞科幻片还夸张的纯白房间时，他感觉自己那套昂贵的定制西装，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个误入苹果发布会的煤老板。
然后，他看到了躺在椅子里，像个睡美人的陆寒。
听完林曦用最简洁的语言做的简报，钱明整个人都懵了。他看看“睡着”的陆寒，又看看一脸决绝的苏沐雪，和一脸头疼的林曦，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亿点点冲击。
“等会儿，让我捋捋。”钱明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老年痴呆提前了，“这小子，为了跟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玩意儿干仗，把自己干‘死机’了。然后在他‘死机’前，留下的遗言是……要结婚？”
他走到陆寒身边，伸出粗糙的手指，在他脸蛋上戳了戳，冰凉，但有弹性。
“他妈的，都这德行了还不忘占便宜，是块好料。”钱明嘀咕了一句，引来苏沐雪一个白眼。
苏沐雪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关于“锚点”的理论，认真地向钱明解释了一遍。
钱明听完，没说话。他只是背着手，围着陆寒那张椅子，像一头审视货物的熊，转了两圈。他看着陆寒那张年轻的脸，脑子里闪过的，不是什么瀚海资本的董事长，也不是什么金融之神。
而是那个在破旧工作室里，指着K线图冲他咧嘴傻笑的愣头青。
是那个喝多了酒，拍着胸脯吹牛，说要让他妹妹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公主的臭小子。
神？狗屁。
在钱明眼里，这就是他半个儿子。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苏沐雪和林曦，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脆响。
“干了！”
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震得林曦眼皮一跳。
“不就是办个喜酒吗？有什么难的！”钱明把袖子往上一捋，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老子当年在街面上混的时候，红白喜事、开张祭祖，三教九流的场子什么没操办过，还怕这个？”
他那股子混不吝的江湖气，像一阵热风，瞬间吹散了房间里冰冷压抑的空气。
他指了指林曦：“丫头，安保的事，你是专业的，你负责。怎么防苍蝇、防蚊子、防卫星、防外星人，你看着办。”
然后他又看向苏沐雪：“小雪，你呢，就负责一件事——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其他的，从场地到司仪，从菜单到背景音乐，全都交给我这个老家伙。”
他拍了拍胸脯，一脸的豪气干云：“放心！我保证，给他办一场全世界最风光……不，最他妈谁也找不着、谁也想不到的婚礼！”
这番话，粗俗，直接，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于是，人类历史上最诡异的婚礼筹备委员会，正式成立。
成员：一个决心为爱人守住人间烟火的准新娘，一个曾叱咤江湖如今掌管金融帝国的代理cEo，以及一位负责国家级安全的最高指挥官。
新郎：离线中。
第一个摆在面前的问题，就是地点。
“基地内部，A-7区。”林曦立刻给出了最优解，“全物理隔绝，独立供氧，电磁屏蔽，可以防御战术级武器的直接攻击。是地球上最安全的地方。”
钱明听完，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行！绝对不行！在这么个白得跟奔丧似的地方结婚？晦气！太他妈晦气了！这小子要是醒了，不得找我拼命？”
苏沐雪也沉默了。
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无数与陆寒共同经历的场景。外滩的豪华餐厅，私人会所的酒局，瀚海资本那能俯瞰全城的办公室……那些地方，都贴着“成功”的标签，却离“家”很远。
突然，一个被记忆尘封的角落，被照亮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空气里满是燥热的微风。南城大学后街，一家叫“老地方”的牛肉面馆。店面不大，有些油腻，风扇在头顶嘎吱作响。
陆寒，那个时候还只是陆寒，刚在虚拟盘上赚到第一笔像样的钱。他带着她来到这里，紧张又兴奋地点了两碗最贵的，加肉加蛋的牛肉面。他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压低声音跟她吹牛，说总有一天，他会把这条街都买下来送给她。
那时候的他，眼里没有代码，没有数据，只有亮晶晶的，对未来的渴望，和对她的羞涩爱意。
那不是神，那是一个凡人，最真实的模样。
苏沐雪睁开眼，眼底有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我知道在哪儿了。”
林曦和钱明同时看向她。
“婚礼的地点，必须是那里。”
苏沐雪说出了那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南城大学后街，老地方牛肉面馆。”
话音落下，林曦的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是失声喊道：“不行！绝对不行！那里是开放街区，人流密集，地形复杂，没有任何防御设施！那不是婚礼，那是自杀！”
然而，一旁的钱明，在最初的错愕之后，脸上却慢慢咧开一个笑容，那笑容里，闪烁着“老鬼”独有的，对挑战的兴奋。
他咂了咂嘴，一字一句地说道：“有意思。”
“这才叫，凡人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