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神明的一滴泪，与人间的婚礼誓言
静海基地，纯白的房间。
那滴泪，像一颗滚烫的星辰，从陆寒紧闭的眼角坠落，划过冰冷的皮肤，无声地砸在白色的医疗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几乎在同一瞬间，主屏幕上那条代表脑电波的、死寂了许久的直线，毫无征兆地向上弹起一个尖峰。
那尖峰很小，很短，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次摇曳，却在林曦的视网膜上，炸开了一场无声的核爆。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作为这个房间里唯一的观测者，她看到了数据的全貌。在那个尖峰出现的刹那，系统内部发出了数万个纠错与压制的指令，试图将这个“异常”抹平。然而，那个尖峰却像一根扎进血肉的钉子，顽固地挺立了0.37秒，才缓缓落下。
它没有被抹平，它是自行回落的。
这意味着，在那个瞬间，陆寒的个人意志，冲破了“神性”系统的层层封锁，完成了一次微弱但完整的表达。
林曦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将这段数据标记为最高机密，并命名为——“奇迹0.1”。
……
老地方牛肉面馆。
苏沐雪那句“他会来的”，轻得像一句梦呓，却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店里很安静，只有后厨熬煮的牛骨汤，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所有人看着她，看着她对面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和那碗渐渐不再冒尖儿热气的牛肉面。
钱明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打破这近乎凝固的气氛。一句“小雪，面要凉了”已经涌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怕一开口，就戳破了新娘最后一个脆弱的梦。
就在这时，角落里那台落满了灰尘，不知道多少年没响过的老式收音机，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收音机上的指示灯，幽幽地亮了起来，明明没有插电。
一阵“沙沙”的电流声响起，像是跨越了无数时空而来。这声音在静谧的小店里显得格外突兀。小马下意识地想去关掉它，却被钱明一个眼神制止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电流声持续了十几秒，就在大家以为这只是线路老化造成的偶然故障时，一段断断续续的旋律，从那片嘈杂的静电噪音中，艰难地挤了出来。
那不是一首完整的歌，甚至没有歌词，只是一个男人用口哨吹出的，简单而熟悉的调子。
不成曲，不成调，有些地方还走了音，像一个初学者在笨拙地练习。
在场的其他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只有苏沐雪，在听到第一个音节的瞬间，整个人就僵住了。
那双一直强撑着坚强的眼眸里，瞬间涌起了滔天的雾气。
她记得这个调子。
那是很久以前，瀚海资本还只是一个随时可能倒闭的草台班子。一个夏夜，陆寒拉着她，在南城大学的操场上一圈一圈地散步。他不敢牵她的手，只能没话找话地聊着未来的宏图，吹着一些不着边际的牛。
走累了，两人坐在看台上，谁也不说话。晚风吹过，有些尴尬。陆寒为了缓解气氛，就吹起了这支口哨。他吹得磕磕巴巴，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
苏沐雪当时还笑他，说这是她听过最难听的口哨。
可现在，这支全世界最难听的口哨，跨越了物理的隔绝，穿透了数据的牢笼，通过一台报废的收音机，在他们的“婚礼”上，响了起来。
他来了。
以一种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却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方式。
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身前的桌面上。苏沐雪却笑了，笑得泪眼模糊。
她看着对面那个空无一人的座位，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操场上看台上，紧张得手足无措的年轻男人。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对面那碗已经有些温凉的面里。
然后，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无尽的温柔。
“我愿意。”
三个字，尘埃落定。
店里，所有人都看懂了。他们或许不明白那段旋律的含义，但他们看懂了苏沐雪的眼泪和笑容。
小马的眼圈红了，他猛地低下头，假装在擦拭一双根本不存在的脏筷子。寸头男人别过脸去，看着窗外，嘴里骂了一句：“妈的，今天风大，迷眼睛。”
钱明背过身，走到后厨的门口，宽厚的背影有些颤抖。他抬起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再转过身时，已是满脸的豪迈与张狂。
“都愣着干嘛！吃面！”他像一头熊一样咆哮起来，声音洪亮，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新郎官害羞，派了个收音机当代表！咱们不能让他小瞧了！吃！把给他的那碗也吃了，别浪费！”
一声吆喝，打破了神圣与静谧。
压抑的情绪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对！吃面！”小马第一个响应，抄起筷子，大口吸溜起来，也不知道是吃的面，还是吃的眼泪。
“钱总说得对！不能浪费！老板娘，我这碗能续吗？”
“敬老板和嫂子一个！”
小小的面馆里，瞬间恢复了人间烟火的热闹。吸溜面条的声音，碰杯的声音，粗声大气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钱明拎来一箱牛栏山二锅头，一人面前放了一瓶，连苏沐雪面前也放了一瓶。
“今天，不喝红酒，不喝茅台！就喝这个！”钱明拧开瓶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当年我跟陆寒那小子，就是在这儿，一人一瓶这个，吹牛说要干翻整个华尔街！”
他举起杯：“第一杯，敬新郎新娘！祝他们……早生贵子！”
“好！”众人轰然叫好，一饮而尽。
“第二杯！”钱明又满上，“敬那个叫‘混沌’的王八蛋！谢谢他随的十亿美金份子钱！这顿面，算他请了！”
“哈哈哈！敬那个活雷锋！”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又干了一杯。
“第三杯！”钱明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扫过小马，扫过寸头，扫过所有从微末时就一路跟过来的兄弟，声音沉了下来，“敬咱们自己！敬咱们从那间破工作室里，杀出来的这几年！”
这一杯，没人说话。
所有人默默地举起杯，一饮而尽。辛辣的白酒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烧得每个人眼眶发烫。
那是一段，用命拼出来的岁月。
苏沐雪没有喝酒，她只是端起面前那碗面，安安静静地吃着。她吃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品尝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馐。
一碗面吃完，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婚宴结束，众人默契地起身告辞，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在经过苏沐雪身边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钱明是最后一个走的，他把两只空碗收走，又用抹布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小雪，早点回去休息。”他留下这句话，带上了门。
面馆里，又只剩下苏沐雪一个人。
她坐在那个位置上，没有动。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从窗口照进来，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笃定。
那个属于凡人陆寒的锚点，已经深深地，扎进了这片人间烟火里。
无论他在数据的深海里漂流多远，无论那场神性与人性的战争结果如何，他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
静海基地。
林曦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主屏幕上。
那个被她命名为“奇迹0.1”的尖峰，在回落之后，并没有让脑电波数据回归死寂的直线。
一条全新的波形，正在缓缓生成。
它不像人类思考时的杂乱，也不像睡眠时的平缓。它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如同精密几何图形般的规律性，一波接着一波，稳定，强大，充满了某种非人的秩序感。
这波形，在人类脑科学的数据库里，找不到任何可以参照的样本。
它不属于清醒，不属于睡眠，不属于昏迷，更不属于死亡。
它像是一种全新的生命状态。
林曦感觉自己的后背，一层冷汗慢慢渗了出来。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屏幕上那道诡异而优美的波形，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微微颤抖。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凡人通过极致的修行与顿悟，最终褪去凡胎，是为“飞升”。
那场婚礼，那滴眼泪，那句“我愿意”，究竟是唤醒了陆寒的人性……
还是……为他体内那个冰冷的神，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加冕礼？
她看着屏幕上那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大的波形，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陆寒……你到底，变成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