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杀了它。”
李瑶说出这五个字时,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问今天的菜是咸是淡。
然而,这五个字,却像五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在场每个人的神经里。纯白的走廊,空气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仪器运作时微不可闻的低频嗡鸣,衬得这片死寂愈发令人窒虞。
钱明嘴巴半张,那根夹在指间的烟忘了点,也忘了放下。他看看李瑶,又看看苏沐雪,最后目光投向那面冰冷的玻璃墙,脑子里是一团浆糊。
杀?杀什么?一个感觉?一道目光?
他活了半辈子,在牌桌上,在酒局里,在期货市场的多空绞杀中,听过无数狠话。有要人倾家荡产的,有要人断手断脚的,可要“杀”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这还是头一遭。
这女人,不是被吓疯了,就是真的疯了。
“李女士,”苏沐雪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却像冰面碎裂,让寒意更甚,“你可能需要先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李瑶转过头,迎上苏沐雪的目光。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那双一度被惊骇占据的眼睛,此刻却清明得可怕,像被暴雨冲刷过的夜空。
“我这辈子,做的就是风险评估的生意。”她慢慢地说,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也像是在给她们解释,“一笔交易,我要评估它的收益率、最大回撤、风险敞口。刚才,我被评估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
“不,不是评估,是拆解。它把我从里到外拆开,看我的结构,我的材质,我的每一个弱点。它在判断,我这把刀,够不够快,会不会卷刃,容不容易折断。”
这番描述,让钱明听得后背发凉。他终于有点明白李瑶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了。对于一个顶级的操盘手,一个自诩为市场猎手的刺客而言,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别人砧板上的一块肉。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李瑶的目光扫过苏沐雪,又掠过一旁沉默不语的林曦,“但它认识我。或者说,它对我这种‘工具’很熟悉。这说明,在它眼里,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所以,你想杀了它?”苏沐雪问,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错。”李瑶摇头,唇角扯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我想活下去。在一个有那种东西存在的世界里,你只有两个选择:成为它的工具,或者,毁了它。我这个人,不喜欢被人用。”
钱明倒吸一口凉气。他总算彻底明白了。这女人不是疯了,她是怕了。怕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了最原始、最凶狠的斗志。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主控台前的林曦,忽然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外部精神力探查,持续时间3.t秒。反向追踪显示路径为空,能量特征为未知高维投射。威胁解除方式为……权限覆盖。”
林曦的声音没有温度,像在宣读一份尸检报告。但“权限覆盖”四个字,却让苏沐雪和李瑶的瞳孔,同时收缩了一下。
这个词,比“驱赶”或“击退”,要恐怖得多。它意味着,陆寒的意识,对于那个未知的探查者而言,是更高层级的系统管理员。管理员发现了一个非法进程,没有跟它纠缠,只是随手就把它结束了。
走廊里再次陷入沉默。
钱明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他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神仙打架现场的土地佬,满脑子想的还是明天白菜多少钱一斤,而身边的人,已经在讨论怎么弑神了。
“好。”苏沐雪忽然说了一个字。
她看着李瑶,眼神深邃。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但不是现在。”
钱明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就要开始谈条件了。
李瑶没有立刻接话,她只是看着苏沐-雪,等着她的下文。
“辉耀科技,是白敬亭的獠牙,也是那个东西……投来目光的诱饵。”苏沐雪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们要你做的,不仅仅是做空一家公司。我们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颗牙,连根拔起,砸个粉碎。”
她向前走了一步,与李瑶的距离拉近到只有一臂之遥。
“你不是想知道怎么杀了它吗?很简单。先让它看见你,让它注意到你这把刀的锋利。让它觉得,你有威胁到它的可能。”
苏沐雪的眼神平静,说出的话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你想要的答案,你想要的活路,都在这场战争的胜利之后。瀚海资本,可以给你提供最充足的弹药,最顶尖的情报,以及……最后的庇护所。但你,必须为我们赢下这一仗。用你的方式,用最狠,最快,最不留余地的方式。”
这已经不是一笔生意了。
这是一份投名状。
一份通往全新世界,以命为赌注的投名状。
李瑶看着苏沐雪,看了很久。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温润如水的女人,比她自己这把“快刀”,要锋利百倍。苏沐雪没有给她任何保证,却给了她一个无法拒绝的希望——一个从猎物,变为猎手的希望。
“我明白了。”李瑶终于点了点头,她眼中的疯狂和恐惧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近乎燃烧的战意,“利润我一分不要。但整个计划的盘面,由我全权指挥,你们任何人不得干涉。”
“可以。”苏沐雪答应得干净利落。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不受任何外界干扰的交易室。”
“基地里有。”
“最后,”李瑶深吸一口气,“我要瀚海资本所有关于辉耀科技,以及它背后那条鲨鱼的全部情报。我要知道我捅的马蜂窝,到底有多大。”
“林曦。”苏沐雪侧头。
林曦点点头,在手腕的终端上操作了几下。“最高阅读权限,‘烛龙’,已经为你开通。你的临时宿舍和交易室,在c-3区。钱明,你带她过去。”
钱明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砸得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从一个合伙人,瞬间降级成了带路的小厮。
李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她最后看了一眼玻璃墙后那个沉睡的身影,眼神复杂,然后转身跟着钱明,向走廊深处走去。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苏沐雪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微微一松。她走到那面巨大的玻璃墙前,抬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冷的玻璃,仿佛想透过这层阻隔,去触碰里面的人。
“你到底……在布一个什么样的局?”她轻声呢喃。
“他不是在布局。”
林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不知何时走到了苏沐雪的身后。
苏沐雪回头,看到林曦的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惊异与费解的凝重表情。
“怎么了?”
林曦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手腕上的终端屏幕,转向了苏沐雪。
屏幕上,是一段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系统日志。在刚才那段“未知高维投射”的数据流的末尾,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常数据包。
它像一个附着在船底的藤壶,随着那道探查的目光而来,却在对方被“权限覆盖”时,留了下来。
林曦指着那个不断闪烁,呈现出暗红色的小点,一字一顿地说道。
“它不只是探查。”
“它在李瑶的身上,留下了一个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