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过后,秋风里的凉意便带上了锋刃,刮在脸上,有了明显的刺痛感。清晨,草叶上的露水凝成了霜,白花花的一层,覆盖着田野和屋檐。山里的色彩愈发浓烈,像是打翻了画匠的调色盘——枫树红得如火如荼,银杏黄得灿烂夺目,而松柏依旧固执地坚守着墨绿。这是一种绚烂到极致、仿佛即将燃尽的美。
合作社的药田里,大部分根茎类药材已经采收完毕,土地被细细地翻耕过,裸露着深褐色的胸膛,准备休养生息,等待来年的春种。只有少数越冬的药材,如耐寒的党参,还在田埂边挺立着,叶片边缘已见枯黄,但根茎却在泥土深处默默积蓄着糖分,为过冬做准备。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春夏的、干燥而清冽的草木气息。那是落叶腐烂的味道,是土地呼吸的味道,是季节轮换间特有的、略带伤感的芬芳。
林晚裹紧了外套,独自走在田埂上。脚下是新翻的泥土,松软而富有弹性。她走得很慢,目光掠过一片片休耕的土地,像是在检阅一支经过激烈战役后正在休整的军队。丰收的喜悦还萦绕在心头,但看着这空旷起来的田野,一种类似于“曲终人散”后的寂寥感,还是悄然浮了上来。
她在一处田埂坐下,随手捡起一块土坷垃,在手里轻轻捏碎。土质细腻,带着湿气,散发出好闻的腥味。她想起春天里,这里还是一片新绿,社员们弯腰播种的身影;想起夏天,药材疯长,她和大家在这里除草、施肥,汗水滴落在泥土里;想起不久前,收获时的忙碌和欢声笑语……如今,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晚丫头,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呢?”福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披着一件旧棉袄,手里提着旱烟袋,也走上了田埂。
林晚挪了挪位置,让福伯坐下:“没发呆,就是看看地。忙活了大半年,一下子空下来,还有点不习惯。”
福伯点燃烟袋,吧嗒吧嗒抽了两口,青灰色的烟雾在清冷的空气中缓缓散开。“是啊,地和人一样,忙了一阵子,也得歇歇。”他眯着眼,望着远处色彩斑斓的山峦,“你看这山,叶子红啊黄啊,热闹完了,就该落了。落了,是为了明年春天发新芽。地空了,是为了养肥力,来年才能长出更好的庄稼。这是老天爷定下的规矩,急不得。”
林晚点点头,福伯的话简单,却蕴含着朴素的哲理。她心里那点莫名的寂寥,似乎被这烟雾和话语冲淡了些。
“福伯,您说,咱们联合社,现在算是在哪个季节?”林晚忽然问。
福伯沉吟了一会儿,用烟袋锅指了指眼前的土地:“要我说啊,咱们这算是刚收完一季好庄稼,地也翻好了,肥也备下了。正琢磨着,明年是该接着种老几样,还是试试新种子,或者,看看哪块地适合种点别的稀罕物什。”他转过头,看着林晚,“晚丫头,你脑子活,想的远。这地歇着的时候,正是咱们盘算下一步的好时候。”
是啊,林晚心里豁然开朗。季节的“空”,不是为了沉寂,而是为了积蓄和谋划。联合社的发展也是如此,在取得阶段性成果后,恰恰需要这样一个“休耕期”,来冷静总结,深入思考,为未来的扩张和升级做好充分准备。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田埂下的泥土渐渐失去了白日的余温,变得冰凉。林晚和福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屑,一老一少,并肩朝着村里走去。村庄里,炊烟袅袅升起,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寒露虽重,冬意渐近,但土地在休憩,希望在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