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区别还是有的,而且巨大到可笑,可悲。
自己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啊!
呵呵。
何其讽刺!
何其荒唐!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残酷的笑话吗?
阿朱的嘴角,无力地勾起一抹凄惨到了极点的弧度,比哭还要难看万分。
泪水,早已在昨夜流干。
心,也似乎在那一刻,随着那个秘密的揭露,而彻底停止了跳动,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就在这时,一股毫无来由的、强烈的心悸,像电流般瞬间传遍了她麻木的全身。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应,仿佛宿命的牵引。
她下意识地、僵硬地抬起了沉重的头颅,空洞的目光茫然地投向人群的尽头。
就在那里。
隔着川流不息的人潮。
一道熟悉得刻骨铭心、即便化作灰她也能认出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青衫磊落,身姿挺拔。
不是段誉,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轰——!”
阿朱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所有的麻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海啸般汹涌而来的剧烈情绪。
恐惧!
无尽的恐惧!
羞耻!
钻心刺骨的羞耻!
憎恨!
对这命运和眼前之人的憎恨!
屈辱!
难以洗刷的屈辱!
无数种复杂而极端的情感,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将她残存的理智彻底淹没!
她唯一的、本能的反应,就是逃!
逃离他!
逃离这个让她爱入骨髓、又让她堕入无边地狱的男人!
她猛地转过身,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像一头发了疯的受伤小兽,拼命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一切障碍,朝着与段誉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挤去。
“让开!”
“都给我让开!”
她嘶哑地喊着,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与绝望,双手胡乱地挥舞着,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无法面对的身影。
她不能见他!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每多看他一眼,都是在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撒一把盐!
然而。
她的体力早已透支,心神更是溃散。
才刚踉跄着跑出不到两步。
甚至没能挤开密集的人群。
一道温热的、带着她无比熟悉清朗气息的身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后逼近。
然后,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大无比的力量,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一个宽阔而坚实的怀抱之中。
那怀抱,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港湾。
此刻,却感觉像是一座瞬间落下的、无法挣脱的钢铁牢笼。
“啊——!”
阿朱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每一寸肌肤都在抗拒这接触。
那感觉,就像是一只被猎人无情捕获、濒临死亡的麋鹿,充满了无助与恐惧。
“放开我!”
她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挣扎,双脚胡乱地蹬踢,那双曾经巧笑嫣然的手,此刻握成了苍白的小拳头,如同雨点般,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捶打着那环在自己腰间、如同铁箍般的手臂。
“你放开我!”
“别碰我!你这个骗子!无耻之徒!”
“我不想看见你!滚啊!滚!”
她的声音,嘶哑而凄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泣血而出,充满了最深的控诉与绝望。
周围的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纷纷停下脚步,投来惊异、好奇、甚至是略带谴责的目光。
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开始低低地响起。
但段誉却对这一切恍若未闻。
他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怀中这个剧烈挣扎、濒临崩溃的女子。
他的双臂,如同最坚固的枷锁,死死地将那具不断颤抖、冰冷得吓人的娇躯,禁锢在自己的胸膛前,不留一丝缝隙。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每一次用尽全力的捶打。
能感受到她因极度恐惧和激动而引发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能感受到她衣衫下透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更能感受到,她那颗被残酷真相碾过、已经破碎成齑粉的心。
这一刻,段誉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痛得无法呼吸。
强烈的悔恨与怜惜,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将下巴,轻轻地、带着无限怜爱地抵在她散乱而冰凉的秀发上,贪婪却又心碎地嗅着那记忆中带着淡淡茉莉花香的、独属于她的气息。
他的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情绪而变得异常沙哑,充满了痛楚与歉疚。
“对不起。”
“阿朱,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都是我不好。”
这声充满悔意的“对不起”,非但没有让阿朱平静下来,反而像是往熊熊燃烧的烈火上,又泼下了一瓢滚油。
彻底点燃了她心中所有的委屈、愤怒与自弃。
她挣扎得更加疯狂了,几乎是在用生命反抗。
“你没有对不起我!”
她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尖锐的自嘲与刻骨的恨意,既是恨他,更是恨自己。
“你风流快活,左拥右抱,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是我!是我不知廉耻!是我犯下了弥天大错!是我罪该万死!”
“段誉!我们这样是不对的!是违背天理人伦的!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我娘都告诉我了!我爹是镇南王段正淳!我是你的亲妹妹啊!”
最后那“亲妹妹”三个字,她几乎是用尽了灵魂所有的力气,从齿缝之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带着血和泪地挤压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先捅穿了她自己,再试图去刺伤他。
喊出这石破天惊的事实,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脊梁骨,全身的力气瞬间消散殆尽。
先前剧烈的挣扎戛然而止。
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彻底软倒在了段誉的怀里,只剩下细微的、绝望的、如同小动物哀鸣般的抽泣。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自己亲手将这层最不堪、最丑陋的窗户纸捅破了。
将这血淋淋的、无法回避的现实,摆在了两人面前。
接下来,他会怎样?
是像推开一件肮脏的垃圾一样推开自己?
还是会用那种看待妖孽般的、充满了鄙夷和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已经做好了承受最坏结果的准备。
然而。
预想中的、那决绝的推开和冰冷的斥责,并没有到来。
身后那个男人的怀抱,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更用力!
紧得让她几乎窒息。
紧得勒得她骨骼都有些发疼。
紧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揉碎,然后深深地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永不分离。
紧接着,头顶上方,传来了他平静得近乎诡异、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
那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她绝望的抽泣声,传入耳中。
“那又怎么样?”
什么?
阿朱猛地一愣,连哭泣都瞬间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悲伤而出现了幻听。
那又怎么样?
他……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如此轻描淡写?
如此……大逆不道?
难道在他段誉的眼里,这兄妹乱伦、为人伦大防所不容的滔天罪孽,也只是一件可以轻飘飘地用“那又怎么样”来带过的小事吗?
巨大的荒谬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沉的、如同深渊般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全身的血液。
她正要积聚起最后的力量,再次爆发,用最恶毒的语言去诅咒这命运,去刺痛他。
却听见段誉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一字一句地、如同宣告某种真理般,再次响起。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足以颠覆她整个世界的力量,狠狠地、毫无保留地砸在了她那颗已经破碎不堪的心上。
“段正淳是你的爹,没错。”
“这一点,阮夫人没有骗你。”
他的语气笃定,先承认了这个让阿朱痛苦万分的事实。
但紧接着,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决绝。
他双臂微微用力,将怀中那具软绵绵、轻飘飘的娇躯,轻轻地、却不容抗拒地转了过来。
迫使她抬起那张布满泪痕、苍白如纸、写满了绝望与不解的脸庞。
逼着她,直视着自己那双深邃如夜空、此刻却燃烧着灼热火焰的眸子。
他的眼神,认真到了极点,也坚定到了极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一直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可他。”
段誉刻意地顿了顿,确保每一个字都如同锤击般落在阿朱的心上。
“不是我的爹。”
这七个字,如同七道九天惊雷,接连在阿朱的耳边炸响!
轰隆隆!
将她所有的思维、所有的绝望、所有的认知,都炸得粉碎!
她彻底僵住了。
眼睛瞪得大大的,空洞的瞳孔里,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微微颤动,显示着她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不是……他的爹?
这……这是什么意思?
镇南王段正淳,不是大理国公认的皇太弟吗?
不是他段誉名正言顺的父亲吗?
怎么会……
她的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过于震撼的信息,一片混沌。
看着阿朱这副呆滞、茫然、仿佛世界观被彻底摧毁的模样,段誉的心疼得更厉害了。
但他知道,必须把话说透,必须将这最后的枷锁彻底打碎!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却蕴含着无尽力量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完成了最后的宣告。
“所以,我再说一遍。”
“那又怎么样?”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阿朱的眼睛,不允许她有丝毫的逃避。
然后,说出了那句最终极的、颠覆一切的话语。
“我又不是他儿子。”
“我段誉,与大理镇南王段正淳,并无血缘关系。”
“你听明白了吗?阿朱。”
“我们,从来就不是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