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阿利斯泰尔一边摘下手套一边走下来。
封景行合上电脑起身:“情况怎么样?”
云荑也紧张地看过去。
阿利斯泰尔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
“封先生,封太太,冯女士的情况……有些复杂。”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接过云荑递来的水,道谢后继续说道:
“从检查结果来看,冯女士的眼睛器官本身并没有器质性病变。”
“角膜、晶状体、玻璃体、视网膜等结构大致完好。”
“视神经传导虽然略有衰减,但理论上不至于导致完全失明。”
云荑惊讶:“您是说……大嫂眼睛的结构其实是好的?”
“可以这么理解。”阿利斯泰尔点头。
“至少目前的检查没有发现能造成她完全失去光感的生理损伤。”
“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
封景眉头微蹙:“心理因素?”
“很有可能。”阿利斯泰尔的表情逐渐严肃。
“这种我们称之为‘心因性视觉障碍’或‘癔症性失明’。”
“通常是患者经历了重大精神创伤或情绪冲击。”
“大脑打开一种自我保护,‘关闭’了视觉功能。”
“这不是假装,患者本人确实‘看不见’。”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
云荑不禁想到封家那个龙潭虎穴般的环境,心下叹息。
冯时姻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选择“关闭”自己的视觉?
就她现在看到的。
似乎与封家有关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难以言说的创伤。
“有治愈的可能吗?”封景行问出关键问题。
“有,但难度很大。”
“首先得找到导致失明的具体心理根源。”
阿利斯泰尔坦诚道:
“需要长期专业的心理疏导和干预,配合适当的药物和物理治疗。”
“最关键的是患者必须有强烈的治愈意愿,并完全信任医生。”
云荑敏锐地注意到。
当阿利斯泰尔提到“要知道具体原因”时。
封景行下意识后退半步,神色骤然紧绷。
他知道原因?
阿利斯泰尔也察觉到了封景行的异常,看着他明说道:
“冯女士失明的时间不短,大脑和视觉系统可能已经习惯了‘黑暗’。”
“形成了某种固化的病理性记忆。”
“要打破这种状态,需要合适的契机,也需要极大的耐心。”
“我会制定详细治疗方案,但……恕我直言……”
“封先生,预后不能太过乐观。”
封景行沉默片刻,点头。
“我明白。无论如何,请您尽力。”
“这是自然。”阿利斯泰尔道:
“接下来我会每两天来一次,做一些唤醒刺激和心理疏导。”
“同时也建议请一位专业心理治疗师介入。”
这时,路纯和小雯扶着冯时姻从楼梯口下来。
她脸上依旧带着柔和微笑。
仿佛刚才的检查和讨论与她无关。
“辛苦教授了。”她轻声道谢。
“冯女士客气了。”
阿利斯泰尔看着她,语气温和却带着医者的审视。
“接下来的治疗,需要我们共同努力。”
冯时姻微微颔首,笑容无可挑剔:
“我会配合的,一切听教授安排。”
云荑仔细看着她,注意到她说这句话时。
那双美丽却无光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晦暗与抗拒。
虽然转瞬即逝,却让云荑心头一动。
那不像渴望重见光明的人该有的眼神。
她在自我封闭。
云荑下意识看向封景行。
见他目光深沉地落在冯时姻身上,看不出情绪。
阿利斯泰尔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和下次治疗的时间。
便带着助理告辞。
送走教授,别墅里的气氛悄然有些改变。
冯时姻以休息为由,让女佣扶着她回了房间。
封景静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云荑从他身上隐隐感觉到一股正在升腾的复杂气息。
她默不作声,什么都没问。
结果她不问,封景行反而不满了。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突然开口:
“你没什么想问的?”
云荑迟疑。
他都这么说了,那就问两句吧。
“你知道大嫂失明的原因?”
“我只是觉得……她好像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期待复明。”
封景行语气平淡:“眼睛长在她身上。”
“治不治,怎么治,最终取决于她自己。”
他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
然后,并没有说明冯时姻失明的原因。
云荑:“……”
那你还让我问什么?
蛇精病。。。
她其实也并不是好奇心重的人。
甚至有一种规避危险的动物本能。
好奇害死猫。
知道的越少越好……
——
当晚。
封景行没有下楼找云荑。
而是自己独自在三楼歇下。
午夜时分。
别墅三楼的主卧内一片漆黑冷寂。
封景行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无意识地伸手向旁边摸索——
动作间透露着要将人捞进怀里的习惯。
然而指尖所及之处,只有冰凉的丝绸床单。
他眉头越皱越紧,脸上露出茫然和急切。
紧接着,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可他却迟迟没有醒来,仿佛被无形的梦魇禁锢。
梦中,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男男女女交缠的喘息与肉体的碰撞声……
尖锐的刹车声……
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
重锤一下下敲击头骨的声音……
女人凄厉的惨叫声……
男人癫狂的狞笑声……
以及……
鲜红的血液如藤蔓般蔓延,染红了整个梦境。
最后,一切定格在一张逐渐清晰的面容上——
那张与他极为相似,却永远停留在年轻时光里的脸。
画面碎裂又重组,最终凝固在一块冰冷的墓碑上。
照片中的男子眉眼温润,笑容和煦。
“不……不……”
封景行在梦中无意识地挣扎。
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冷汗彻底浸透了床单。
手指死死攥住被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喉间溢出困兽般的挣扎和呜咽。
“啊——!”
突然,封景行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倏地坐起身。
急促的呼吸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冷汗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仿佛还被困在那个可怖的梦境中。
撕裂般的头痛让他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
但剧痛没有丝毫缓解。
像是有人拿着铁锤,拿着钝刀,在不断敲打切割他的神经。
痛得几乎要炸裂……
他抬起脑袋用力撞击床沿,一下又一下。
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眸子里。
此刻盛满了难以言说的痛苦、悲凉和绝望。
良久,他才似想起什么。
踉跄着下床。
双腿虚软得几乎无法支撑身体。
他颤抖的手摸索着床头柜里的保险箱。
却因为视线模糊,连续几次按错了密码。
刺耳的提示音每一次响起。
都让他的呼吸更加紊乱一分。
终于,保险箱应声而开。
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分装好的药袋。
每一袋都是精确的剂量。
但他的手指却越过了单份的药袋。
一把抓起了三袋,急切地撕开包装。
将所有的药片尽数倒入口中。
他仰头吞咽,喉结剧烈滚动。
仿佛要将那些折磨他的记忆与痛苦一并吞下。
待吃完药。
他蜷缩在床侧的位置,久久才平静下来。
封景行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眼底是一片尚未散尽的惊悸与深不见底的阴郁。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亮了他逐渐平静的面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