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棠的军靴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声响,与老周、小李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在幽深的小巷里形成一串紧张的节奏。巷壁上斑驳的墙皮被月光切割出深浅不一的阴影,像极了此刻她心头翻涌的疑虑,每跑一步,背上的样本箱就重重撞一下肩胛骨,提醒着她这份使命的沉重。
“往这边拐!”老周突然压低声音喝止,同时拽着苏晓棠的胳膊往右侧一条更窄的巷弄钻。刚藏好身形,就听到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呵斥,几个“追缉队”成员举着枪匆匆跑过,手电筒的光柱在巷壁上扫过,险些照到他们蜷缩的角落。
苏晓棠屏住呼吸,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敢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她侧头看向老周,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沾着灰尘,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老周同志,‘追缉队’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而且精准地知道我们在卡车上。”
老周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的窝头,掰成三块分给两人,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这事蹊跷得很。我们跟着‘清剿队’的卡车时,特意绕了三条街确认没有尾巴,按说不该暴露。除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晓棠和小李,“除非特高课里有比‘夜莺’同志更隐蔽的眼线,或者‘夜莺’同志的计划从一开始就被人盯上了。”
“眼线?”苏晓棠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夜莺”在卡车里说的话,“她提过特高课课长一直疑心她,身边全是眼线。可这次行动是她临时决定的,连我都是潜入仓库后才和她对上暗号,谁能提前泄露消息?”
小李啃着窝头,腮帮子鼓鼓的,插话道:“会不会是刀疤男?他在后门的时候就一直盯着你看,眼神不对劲,说不定是他偷偷报了信。”
“有这个可能,但不完全对。”老周摇了摇头,指尖在膝头轻轻敲击,“‘追缉队’赶到时,刀疤男的反应是真的慌乱,不像是提前串通好的。而且‘追缉队’为首的那个西装男,开口就点破了‘夜莺’的真实身份,这可不是普通眼线能拿到的情报——那得是能接触到特高课核心机密的人。”
苏晓棠突然想起“夜莺”抽屉里的密写信件,那些带着奇怪符号的信封瞬间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夜莺’说她这些年一直在给组织传信,却始终送不出去。会不会是她的信被截获了?特高课故意放着她不动,就是为了钓出更多联络站的人?”
这个猜测让巷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如果真是这样,那“夜莺”的潜伏早已暴露,今晚的一切不过是特高课设下的陷阱,他们从仓库逃出来的每一步,都可能在敌人的算计之中。
“先别想这些,”老周将最后一口窝头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联络点不能回了,‘追缉队’既然能追过来,说不定已经端了咱们的老窝。我知道一个备用落脚点,是个废弃的染坊,先去那里躲躲,等天亮再想办法联系组织。”
三人不敢耽搁,借着夜色的掩护,像三只敏捷的影子穿梭在津门的老巷弄里。苏晓棠紧紧跟着老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一带全是低矮的平房,家家户户都闭紧了门窗,只有偶尔从某扇窗缝里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转瞬又被黑暗吞噬。路过一处街角时,她突然瞥见墙根下躺着个乞丐,身上盖着破烂的棉絮,可那双藏在棉絮下的眼睛,却在她经过时飞快地眨了两下。
“等等!”苏晓棠猛地停住脚步,拽住老周的衣角,“那个乞丐不对劲。”
老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乞丐正蜷缩着身子咳嗽,声音嘶哑,看起来和普通乞丐没什么两样。“怎么了?这种时候街上的乞丐多的是。”
“他的鞋。”苏晓棠指着乞丐露在外面的脚,“虽然鞋面破了,但鞋底是新的,而且是军用胶底——普通乞丐根本穿不起这种鞋。”
小李立刻握紧了腰间的手枪,刚要上前,就被老周按住。“别冲动,”老周的声音压得极低,“对方既然装成乞丐,就是在盯梢,咱们一动手,反而会打草惊蛇。走,绕路。”
三人悄悄退回身后的岔路,刚拐过去,就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苏晓棠回头一看,那乞丐已经坐了起来,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张望,手里还拿着一个铜制的哨子,似乎随时准备吹响。
“快跑!”老周低喝一声,三人立刻加快了脚步。果然,身后很快传来清脆的哨声,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脚步声,显然是埋伏在附近的“追缉队”成员被惊动了。
“往染坊方向跑!那里有地道!”老周带头冲向前面的岔路,苏晓棠和小李紧随其后。子弹突然从头顶呼啸而过,打在旁边的砖墙上,溅起一阵尘土。苏晓棠下意识地蹲下身子,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他们有枪!”小李大喊着,回头开了一枪,虽然没打中敌人,却暂时逼退了追上来的人。
三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一条死胡同,尽头正是老周说的废弃染坊。染坊的大门早已腐朽不堪,老周一脚踹开,里面立刻传来浓重的染料味和霉味。“快,地道在里屋的染缸下面!”
苏晓棠跟着他们冲进里屋,只见屋子中央摆着几口巨大的染缸,缸里还残留着发黑的染料。老周和小李合力推开其中一口染缸,下面果然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先下去,拿着样本箱!”老周推了苏晓棠一把,自己则举着枪守在洞口。小李也掏出枪,警惕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苏晓棠刚钻进地道,就听到外面传来激烈的枪声和喊叫声。她不敢停留,顺着狭窄的地道往前爬,地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靠着双手摸索着前进,泥土不时从头顶掉落,砸在她的脸上。爬了约莫十几分钟,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光亮,她加快速度爬过去,推开洞口的木板,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条僻静的河岸边。
没过多久,老周和小李也爬了出来,两人身上都沾着泥土,老周的胳膊还擦破了皮,渗出血迹。“暂时安全了,”老周喘着粗气,靠在树干上,“这地道能通到海河沿岸,敌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苏晓棠放下样本箱,检查了一下,箱子完好无损,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她看向老周的伤口,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过去:“老周同志,你先包扎一下吧。”
老周接过手帕,随意缠了两下,目光落在河面上。夜色中的海河泛着粼粼波光,远处偶尔传来汽笛声,却衬得岸边更加寂静。“晓棠同志,你跟‘夜莺’同志在仓库里接触的时间最长,她有没有跟你提过特高课里的人?比如谁跟她走得近,谁一直针对她?”
苏晓棠仔细回想了一下,“夜莺”当时提到了特高课课长对她疑心很重,还说每次出任务都有人跟着,却没具体说过某个人的名字。“她只说身边全是眼线,没提具体的人。不过她提到这次来津门是为了拿军统名单,还说拿到名单就能回东京述职。”
“军统名单……”老周皱起眉头,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特高课最近一直在搜捕军统在津门的潜伏人员,这份名单对他们来说确实重要。可‘夜莺’同志要拿名单做什么?按理说,她的首要任务应该是联系组织才对。”
这个问题也困扰着苏晓棠。“夜莺”说是想借着回东京的机会找联络站接头,可拿到军统名单对她接头有什么帮助?难道这里面还有别的隐情?
就在这时,小李突然指着远处喊道:“你们看!那边有船!”
苏晓棠和老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面上漂着一艘小渔船,船头挂着一盏马灯,正缓缓朝着岸边驶来。“是渔民吗?”苏晓棠有些警惕,现在这个时间,正常渔民早就该靠岸休息了。
老周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渔船的动向:“船速很慢,不像是赶路的。而且船头的马灯,挂的位置比普通渔船要高——那是咱们组织的联络信号!”
苏晓棠心里一喜,终于能联系上组织了!可老周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又沉了下去:“不过,咱们现在还不能确定这艘船是不是安全的。‘夜莺’同志的身份暴露得太突然,说不定敌人已经知道了这个联络点。”
渔船渐渐靠岸,船头站着一个穿着蓑衣的男人,脸上戴着斗笠,看不清样貌。他朝着岸边喊了一声:“今晚的风真大,鱼篓都空了。”
这是组织的接头暗号,苏晓棠刚要开口回应,就被老周按住了。老周清了清嗓子,回应道:“不如往上游走,那里的鱼多。”
蓑衣男人点了点头,从船舱里拿出一个竹篮,扔到岸边:“这是家里腌的咸菜,给路过的兄弟填填肚子。”
竹篮里除了咸菜,还放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小李上前捡起竹篮,老周接过纸条展开,借着马灯的光看了起来。苏晓棠凑过去,只见纸条上用铅笔写着几行字:“特高课内部有内鬼,代号‘毒蛇’,已掌握部分联络站信息。‘夜莺’同志被捕,特高课将于明日午时在码头公开处决,诱捕组织人员。速将样本送往三号联络点,接头暗号‘牡丹花开’。”
“‘夜莺’被捕了!”苏晓棠的声音忍不住颤抖,手里的手帕瞬间攥成了一团。虽然早有预感,可亲眼看到这个消息,她的心还是像被重锤砸了一下,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夜莺”在卡车上决绝的眼神。
老周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毒蛇’……这个代号我从来没听过。看来特高课这次是早有预谋,‘夜莺’同志的潜伏任务,恐怕从一开始就被这个内鬼盯上了。”
小李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内鬼太可恶了!要是让我抓到他,一定饶不了他!”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老周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咽下去,“明日午时处决,这明显是个陷阱。可‘夜莺’同志是为了掩护我们才被捕的,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苏晓棠的心里天人交战。一方面,样本箱关系到根据地的重要研究,必须尽快送到三号联络点;另一方面,“夜莺”是她姐姐的挚友,更是为了革命潜伏多年的同志,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夜莺”被处决。而且,“夜莺”肯定知道“毒蛇”的线索,要是她死了,内鬼就会永远潜伏在组织里,后患无穷。
“老周同志,”苏晓棠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样本我可以想办法送到三号联络点,但‘夜莺’同志不能不救。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你带着样本去接头,我和小李去码头救人。”
“不行!”老周立刻否决,“码头肯定布满了‘追缉队’和日军,就凭你们两个人,根本救不出人,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而且样本必须有人护送,我一个人带着样本走,也不安全。”
就在三人争执不下的时候,渔船突然晃动了一下,蓑衣男人突然开口道:“三位同志,不如听听我的建议。”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瘦的脸,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我是三号联络点的联络员,代号‘渔夫’。组织已经收到了‘夜莺’同志被捕的消息,上面的指示是,样本优先,救人次之。但考虑到‘夜莺’同志可能掌握内鬼线索,组织允许我们相机行事。”
苏晓棠没想到他竟然是联络员,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渔夫’同志,那我们该怎么办?既不能放弃样本,也不能放弃‘夜莺’同志。”
“渔夫”从船舱里拿出一张地图,铺在岸边的石头上:“这是码头的布防图,特高课在码头周围布置了三层岗哨,还埋伏了狙击手。正面救人根本不可能,但我知道有一条地下通道,能通到码头的审讯室旁边,那里是布防最薄弱的地方。”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明日午时处决,特高课肯定会提前把‘夜莺’同志从监狱押到码头审讯室,做最后的‘劝降’。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从地下通道潜入,把‘夜莺’同志救出来。不过,这需要有人引开敌人的注意力,掩护潜入的人行动。”
老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带着样本去三号联络点,同时安排人手在码头附近制造骚乱,引开大部分敌人。晓棠同志和小李跟着你,从地下通道潜入救人。这样既能保证样本安全,又能尝试救人。”
“这个计划可行,但有两个风险。”“渔夫”的表情严肃起来,“第一,制造骚乱的人手有限,能不能引开敌人的主力,不好说。第二,地下通道年久失修,里面可能有塌方的风险,而且出口就在审讯室旁边,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苏晓棠毫不犹豫地说:“就算有风险,我们也要试一试。‘夜莺’同志为了组织潜伏了这么多年,我们不能让她白白牺牲。”
小李也用力点头:“我跟晓棠同志一起去,就算是死,也要把‘夜莺’同志救出来!”
“渔夫”点了点头,将布防图折好递给苏晓棠:“你们先跟我回渔船,船上有食物和水,还有武器。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开始行动。老周同志,你现在就带着样本走陆路去三号联络点,记住,一定要小心,‘毒蛇’很可能已经在盯着样本了。”
老周紧紧握住苏晓棠的手:“晓棠同志,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情况不对,立刻撤退,别硬拼。样本重要,你们的命更重要。”
苏晓棠用力点头,看着老周背起样本箱,消失在夜色中。她转头看向“渔夫”:“我们上船吧,好好研究一下布防图,明天一定要把‘夜莺’同志救出来。”
三人登上渔船,“渔夫”收起锚,撑着船桨朝着河中心划去。苏晓棠坐在船舱里,借着马灯的光仔细看着布防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岗哨的位置、狙击手的埋伏点,还有地下通道的入口和出口。小李凑在旁边,时不时指着图上的某个位置,和“渔夫”讨论着潜入的路线。
就在这时,苏晓棠突然注意到布防图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标记,看起来像是一只展翅的海燕——和“夜莺”那枚徽章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她心里猛地一动,刚要开口问,就听到“渔夫”突然说道:“对了,晓棠同志,‘夜莺’同志有没有跟你提过一枚海燕徽章?那是她和她姐姐的信物,据说对她很重要。”
苏晓棠愣住了,“渔夫”怎么会知道海燕徽章的事?“夜莺”只在仓库里跟她提过徽章的来历,连老周都不知道这件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枚从“夜莺”那里接过的海燕徽章还在,翅膀末端的刻痕硌得她手心发疼。
“你怎么知道海燕徽章?”苏晓棠的声音里带着警惕,手悄悄摸向了腰间的手枪。
“渔夫”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依旧撑着船桨,语气平淡地说:“组织里很多人都知道,‘夜莺’同志的姐姐是革命烈士,这枚徽章是她姐姐留给她的遗物。我只是随口问问,毕竟那是她重要的东西。”
可苏晓棠却觉得不对劲。“夜莺”说过,海燕徽章上的刻痕是根据地联络站独有的标记,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渔夫”虽然是联络员,但怎么会对徽章的来历知道得这么清楚?而且他刚才的问题,太刻意了,像是在试探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渔夫”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脖子后面有一块小小的胎记,呈三角形——这个胎记,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苏晓棠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各种画面,突然,她想起了在仓库里,“夜莺”抽屉里的那张合影,照片上和姐姐站在一起的那个齐耳短发女孩,脖子后面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胎记!
“你……”苏晓棠的声音忍不住发颤,“你到底是谁?”
“渔夫”划船的动作突然停住,缓缓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不再温和,反而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他伸手摘下脸上的伪装,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眼角的那颗痣和“夜莺”一模一样,只是眼神里满是冰冷的算计。
“没想到吧,苏晓棠同志。”他的声音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沙哑,而是清脆的女声,“我才是真正的‘夜莺’。”
苏晓棠和小李瞬间惊呆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手枪,对准了对方:“你是‘夜莺’?那仓库里的那个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