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并非安宁,而是某种巨大爆发后,能量彻底耗尽的虚脱,以及更深层次恐怖暂时蛰伏的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合着金属熔毁后的臭氧恶臭。那片被“锈孽之首”犁出的巨大坑洞边缘,依旧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锈红色蒸汽,如同一个尚未愈合的伤口,缓慢地渗着脓血。
李火旺瘫在冰冷的、覆盖着新锈的残骸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吸入无数细小的锈尘,刮擦着他的喉咙和肺叶,带来血腥味的刺痛。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 右手的指尖在粗糙的金属地面上划过,传来真实的触感。左臂……那银灰色蒙皮上的锈红色斑纹如同某种活着的苔藓,微微起伏,传来一种冰冷的、吮吸般的细微麻痒感,仿佛正从周围的锈蚀环境中汲取着微不足道的能量。
他勉强撑起上半身,看向自已的右腿。那条邪腿此刻彻底沉寂了,末端断裂的截面不再流光,也不再滴落粘液,只是干涸地暴露着错综复杂的纤维和接口,像一截被强行扯断的电缆。腿内的嘶语消失无踪,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反而让他感到一丝不习惯的……空虚?
它休眠了。因为“权限冲突”和“能量过载”。李火旺莫名地理解了这一点。那条腿窃取并试图驱动“锈血”的力量,却险些被那古老的、狂暴的集体意志反噬吞没,最终只能强行切断连接,陷入自我保护性的沉寂。
现在,他暂时“自由”了。从那条腿的强制驱动中解脱出来。
但他也几乎……残废了。
右腿彻底无法受力,左臂虽然能动,却布满诡异的锈斑,传来异样的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每一次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尤其是胸腔,那被内置装甲箍紧的感觉越发明显,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必须离开这里。清道夫虽然被消灭,但刚才那巨大的动静和能量爆发,天知道会引来什么更可怕的东西。而且,这片区域充斥着高浓度的“锈血”污染,对他这具半机械的身体会产生什么影响,根本无法预料。
他看向远处那个吓晕过去的小人。它还在阴影里蜷缩着,一动不动。
李火旺咬紧牙关,用还能发力的右手和左臂,拖着那条沉寂的废腿,开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动。动作笨拙而痛苦,在覆盖着锈尘的地面上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拖痕。
每移动一寸,都耗费着他仅存的体力,加剧着身体的痛苦。冰冷的金属摩擦着他的伤口,锈尘沾染在破损的皮肤上,带来刺痒和微弱的灼痛。
他就这样拖着残躯,一点一点地挪进了来时的那条布满油污的狭窄管道。管道内壁也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新锈,滑腻而恶心。
黑暗和压抑再次笼罩了他。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身体摩擦管道的声音在回荡。
不知爬了多久,体力即将耗尽之时,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芒——是那个存留们巢穴的方向。
当他终于艰难地爬出管道口,重新回到那个由废弃零件和发光菌类构成的巢穴时,几乎直接晕厥过去。
巢穴里空荡荡的。之前的“朝圣”和后续的变故,显然让这里的存留要么逃离,要么死去了。只有那些“锈菇”还在散发着幽绿、暗蓝的磷光,映照着这片死寂的空间。
李火旺瘫倒在冰冷的、铺着黑色絮状物的地面上,像一条离水的鱼般张着嘴,贪婪地呼吸着相对“干净”一点的空气。
休息了不知多久,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饥饿感和渴求感猛地攥住了他!
邪腿沉寂,无法再为他捕食或提供能量。他必须自已寻找食物和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些发光的“锈菇”。
之前吞食它们带来的痛苦和异化感还记忆犹新。但现在,他没有选择。而且,他注意到,巢穴里的一些锈菇,似乎也因为之前“锈血”的爆发而产生了某种变化——它们的菌盖表面,也出现了一些细微的、蠕动的锈红色斑点。
饥饿感灼烧着他的胃袋,驱使着他。
他伸出左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抓住最近的一株暗蓝色的、带着锈斑的锈菇,用力将其掰下。
看着这株散发着诡异光芒和铁锈腐败气息的菌类,李火旺闭上眼睛,如同吞咽毒药般,将其塞进口中,狠狠咀嚼!
熟悉的、极致的苦涩和铁腥味瞬间爆炸开来!但这一次,似乎还混合了一丝……锈血特有的、疯狂的辛辣感?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将其咽下。
冰冷的、带着微弱刺痛的能量再次散开,补充着他枯竭的身体。但与此同时,他左臂上的那些锈斑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一些,麻痒感略微增强。
他顾不上这些,又接连采撷了几株锈菇,狼吞虎咽地吞下。直到那股迫切的饥饿感被暂时压下,他才停下来,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喘息。
胃里像是塞了一块冰冷的、正在缓慢燃烧的金属疙瘩,极其难受,却也提供了生存必需的能量。
他需要水。
目光扫视巢穴,最终落在那些之前存留们用来盛放“大轮之血”的简陋容器上。其中一个齿轮帽里,似乎还有一点点残留的、冷凝的水珠?
他爬过去,抓起齿轮帽,将里面那点微不足道的、带着油污的冷凝水倒入口中。冰冷、滑腻、带着浓重的金属味,但至少缓解了喉咙的焦渴。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瘫倒,感觉自已像是一堆被勉强拼凑起来的破烂,靠着吞噬这些污秽不堪的东西,维持着可悲的存在。
时间缓慢流逝。
巢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以及锈菇生长的细微窸窣声。
在这极致的寂静和孤独中,李火旺的精神反而获得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邪腿的沉寂,暂时夺走了他那非人的感知能力和部分行动力,却也意外地屏蔽了那无时无刻不在的数据流和嘶语干扰。
他的大脑,第一次得以在相对“安静”的状态下,处理之前发生的、那海啸般恐怖的信息。
“锈血”……“窃取者”……“同胞”……
那些疯狂的幻象碎片再次浮现,但不再是冲击性的灌输,而是变成了可以被动回忆的画面。
无尽的战场……悲壮的祭祀……绝望的封印……
还有锈孽之首那混合的声音:“……熟悉的气息……”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缓缓浮现在他的脑海。
那条邪腿……它吞噬活缆能量,它能驱动“锈血”力量……它被锈孽之首视为带有“熟悉的气息”……
难道……这条由“大轮”的惩罚或者说“馈赠”而生的邪腿,其本质……并非纯粹的系统造物?
它的核心,是否本身就掺杂了某些……属于“锈血”一方、在古老战争中失败后被系统捕获、解析、并试图利用的……敌对遗产?
所以它才能窃取“锈血”之力,所以才会被锈孽之首模糊地认定为“同胞”?
而自已……这个可怜的、被当成“料”的容器,阴差阳错地,成了这两股敌对力量在其内部交锋的……战场和试验场?
这个猜想让他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命运,早已脱离了单纯的“幸存”或“被归档”,而是卷入了一场跨越了无尽岁月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机械战争的余波之中!
他低头,看着自已布满锈斑的左臂,看着那条沉寂的、丑陋的邪腿。
我是谁? 我到底是什么?
就在他思绪混乱之际——
巢穴入口处的那条管道深处,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却并非机械产生的摩擦声。
有什么东西……正在沿着管道,向巢穴内部爬来!
不是存留那小心翼翼的窸窣声,也不是清道夫那高效的振动。
而是一种……缓慢的、拖沓的、带着某种粘稠感的摩擦声。
李火旺的心脏猛地揪紧!他屏住呼吸,艰难地挪动身体,躲到一堆较高的零件后面,惊恐地望向管道入口。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终于,一个东西,缓缓地从管道口爬了出来。
那似乎是……半个“存留”?
它只有上半身,腰部以下是一片狼藉的、被强行撕裂的伤口,伤口处没有流血,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蠕动着的锈红色菌毯!这菌毯如同活物般包裹着它的残躯,并伸出无数细密的、菌丝般的触须,支撑着它,在地面上缓慢地、粘稠地拖行移动!
它的皮肤灰白,但同样覆盖着锈斑,那双巨大的黑眼空洞无神,嘴里发出无意识的、断断续续的嗬嗬声,伸出同样覆盖着菌丝的手,盲目地抓挠着空气。
它似乎完全被那锈红色的菌毯控制了,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活动的污染载体!
它爬进巢穴,那空洞的黑眼“看”向了那些发光的锈菇。
然后,它伸出菌丝缠绕的手,抓住一株锈菇,不是采摘,而是直接将其按进了自已胸口那蠕动的锈红色菌毯之中!
菌毯一阵蠕动,迅速将那锈菇分解、吸收!
李火旺看得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
这……这就是“锈血”污染的下场?变成这种行尸走肉般的、传播腐朽的怪物?
那半个存留似乎“吃”饱了,停了下来,呆立在原地,只有胸口的菌毯在微微起伏。
突然,它那空洞的黑眼,猛地转向了李火旺藏身的方向!
它发现他了!
尽管李火旺确信自已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存留(或者说控制它的菌毯)似乎对李火旺身上那淡淡的“锈血”气息和邪腿的残留波动产生了反应!
它发出一种兴奋的、嘶哑的嗬嗬声,拖着残躯,加快速度,朝着李火旺藏身的方向爬来!那粘稠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巢穴中显得格外刺耳!
李火旺浑身冰冷,右手下意识地在地上摸索,抓住了一根尖锐的、断裂的金属条。
他看着那不断逼近的、被锈红色菌毯吞噬的怪物,又看了看自已布满锈斑的左臂和沉寂的邪腿。
刚逃离一场浩劫,却又陷入了新的、更加诡异的危机。
这片机械地狱,从未打算给他片刻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