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咔咔”声并非独响。
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扰后关节的第一声呻吟,自那具胸口绽放着冻结菌丝的入侵者尸体开始,这细微却尖锐的碎裂声,开始在这片死寂的蓝色坟墓中此起彼伏地回荡。
李火旺的头皮像是被无数冰针扎透,又麻又痛。他不敢回头,拼命蹬踩着光滑寒冷的晶体地面,试图向巨坑边缘那看似可能有出路的黑暗角落逃去。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刀片,冰冷的空气割裂着他的喉咙和肺叶,呼出的白雾迅速凝结,挂在他的下巴和破烂的衣领上,如同苍老的冰须。
左臂的锈斑前所未有地躁动。它不再仅仅是吮吸或蠕动,而是传来一种尖锐的、几乎要破皮而出的刺痛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贪婪的嘴巴正在他皮下游窜,疯狂地试图回应那些正在苏醒的同源气息。这感觉与外界浩瀚的、试图冻结一切的严寒激烈对抗,让他整条左臂如同放在冰火两极中炙烤碾磨,痛苦难以名状。
“咔……嚓……”
又一声脆响,这次更近,更清晰。
李火旺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一具被冰封在幽蓝晶体中、保持着奔跑姿态的人形冰雕,其内部那模糊黑影的体表,似乎也蔓延开了一丝极细微的暗红色纹路——那是被冻结的锈蚀痕迹!它们也在苏醒!
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污染残留!它们是一种……活着的、具有可怕活性的、仿佛拥有集体意识的恐怖存在!这晶冢并非简单的坟墓,而是一个巨大的禁锢封印!而他的到来,他左臂上这微不足道却同源的一小块锈斑,就像一颗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惊动了湖底所有沉睡的怪物!
“呃啊……”李火旺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脚下一滑,再次重重摔倒在晶体地面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骨头与坚硬冰面碰撞的剧痛,但他顾不上这些,手脚并用地向前爬。
必须离开!必须在那一切彻底苏醒之前,逃离这片晶冢!
他的目光疯狂扫视着周围那些被冻结的巨大金属结构和扭曲的机械残骸,试图找到任何类似通道或门户的痕迹。但映入眼帘的,只有无尽的、散发着幽蓝死光的晶体和那些被封存的、形态各异的恐怖遗骸。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和严寒吞噬时,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远处晶冢中心——那片幽蓝光芒最浓郁、如同跳动心脏的区域。
离得近了些,他终于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祭坛!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精密复杂的金属环状结构层层包裹的能源核心!只是此刻,这些金属结构大部分都被那种幽蓝色的奇异晶体覆盖、渗透、同化,使得整个核心看起来像是由晶体构成。
核心中央,那颗搏动着的、由纯粹幽蓝能量构成的“心脏”庞大得令人窒息,每一次缓慢而有力的搏动,都散发出让灵魂战栗的极致寒意,整个晶冢的光晕也随之明暗流转。
而真正让李火旺血液几乎冻结的是——他之前看到的那截暗红色獠牙状晶体,并非简单地插在能量心脏上。
那东西……是活的!
它大约一人多长,形似某种巨兽的獠牙或利爪,通体呈现一种污浊的、仿佛沉淀着无数秽物的暗红色结晶态。它深深地楔入了幽蓝能量心脏的正中心!
更恐怖的是,这暗红色獠牙晶体的表面,并非光滑。仔细看去,它仿佛是由无数极度压缩、扭曲、凝固的暗红色菌丝触须纠缠固化而成!甚至能隐约看到那些菌丝中,似乎还冻结着细微的、无法辨认的破碎器官或组织残片!
此刻,随着能量心脏的搏动,那暗红色獠牙晶体也在微微震颤!它仿佛一个贪婪的寄生体,每一次幽蓝心脏搏动输出能量时,它就从中疯狂地吮吸着什么,表面那些凝固的菌丝似乎有极其微小的松动迹象,散发出极其微弱却让人极端厌恶的蠕动感。
而幽蓝心脏的能量,则在不断试图冲击、冻结、净化这根侵入体内的“毒刺”。两者形成了一个可怕而诡异的平衡,相互湮灭,又相互禁锢。
这根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拥有极致力量的恐怖存在,正在以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相互吞噬和对抗的现场!这片晶冢,就是它们战场的外延和具象化!
那暗红色獠牙……是那些入侵者的“武器”?还是某个入侵者本体的一部分?!
李火旺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和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
“嘶……咯咯……”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传入他耳中的声音,让他猛地回神。
不是冰裂声!是某种……更像是湿滑的触须在冰面上艰难摩擦的声响!来自左前方!
李火旺惊恐地望去。
只见那边,一小滩从某个破损管道中泄漏又被冻结的、琉璃状的暗红色锈蚀残留物(很可能是之前那卵形舱室泄漏出来的),表面的幽蓝冰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裂纹之下,那暗红色的物质如同某种沉睡的史前虫豸,正在缓缓舒展身体!它分泌出某种粘稠的、冒着极细微热气的暗红色液体,竟然在腐蚀着周围的幽蓝晶体!虽然速度极慢,但那确确实实是在融化坚冰!
一股微弱却无比鲜明的饥饿感、贪婪感,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从那正在苏醒的小片锈蚀物中弥漫开来,精准地投射向李火旺的左臂!
左臂的锈斑瞬间回应!灼痛感飙升!
“不!不!”李火旺心中疯狂呐喊,连滚带爬地改变方向,远离那片正在活化的恐怖物质。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巨大的晶体墓碑间跌跌撞撞地奔逃。身后的“咔咔”声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咯咯”的摩擦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整个晶冢仿佛从一个漫长的冻眠中缓缓睁开了无数双充满恶意的、暗红色的眼睛,齐齐聚焦在他这个渺小、温暖、充满了“食物”气息的活物身上。
严寒正在剥夺他的体温和力气,而恐惧和左臂的剧痛则在燃烧他最后的精神。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意识即将被冻僵和恐惧撕碎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前方,在一处相对低矮的、由扭曲金属和蓝色晶体堆积形成的“山坳”后,景象豁然不同。
那里没有那么多幽蓝晶体覆盖,反而露出了大片焦黑、破损的金属壁。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边缘极不规则的破口,仿佛被什么巨力从外部硬生生砸开、撕裂。
破口之外,不再是设施内部的人造环境,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深邃扭曲的、弥漫着稀薄灰雾的黑暗虚空!
零星破碎的金属板和结构残骸,正静静地漂浮在那片虚空之中,缓慢旋转。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贯穿这片虚空、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的巨大、冰冷的某种管道或轨道的残骸,它们同样破损严重,断口处闪烁着零星的电弧,如同垂死巨蟒的神经抽搐。
这里……是设施被突破的边界?!外面就是……宇宙?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界外之域?!
李火旺冲到破口边缘,凛冽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虚无寒意瞬间包裹了他,让他几乎窒息。向下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向上看,也是无尽的虚空。只有远处那些巨大的、冰冷的设施外部结构,沉默地诉说着这里的庞大和死寂。
根本没有路!
这是一个绝地!
“嗬……嗬……”李火旺绝望地喘息着,白色的寒雾刚出口就被虚空吸走。
他转过身,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金属破口边缘,望向那片他刚刚逃出来的晶冢。
幽蓝的光芒依旧在流转,但此刻,那光芒中,开始夹杂起一丝丝、一缕缕不祥的、正在缓慢蠕动的暗红色阴影。
那些被冻结的锈蚀,正在加速苏醒。
特别是那晶冢中心,能量心脏与暗红色獠牙对抗之处,光芒的明暗变化似乎变得更加急促和不稳定。那根暗红色獠牙的震颤幅度,似乎也变大了一丝。
仿佛是因为李火旺这个“同源小个体”的闯入和惊慌,像最后一根稻草,加剧了那本就脆弱而恐怖的平衡的倾斜。
“嘶咯咯——”
那摩擦声近了!
李火旺看到,最近处那几个之前只是轻微裂开的暗红色锈蚀点,表面的幽蓝晶体已经大面积剥落!那些暗红色的、粘稠的、如同活化沥青般的物质,正缓缓地、一伸一缩地探出如同触须般的凸起,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弥散的、来自李火旺左臂的微弱气息,并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极其缓慢却坚定不移地蔓延过来!
它们所过之处,连那极致寒冷的蓝色晶体表面,都被腐蚀出淡淡的痕迹!
退无可退!
前有缓慢苏醒、吞噬一切的活化锈蚀,后有冰冷死寂、毫无生路的虚无虚空。
左臂的灼痛和蠕动感已经强烈到仿佛整条手臂都要自行脱离身体,投入那些同源物质的怀抱!
李火旺背靠着绝对零度般的破口,望着那片开始“活”过来的蓝色坟墓,眼中充满了最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他的牙齿疯狂战栗,发出“格格格”的声响,却并非完全因为寒冷。
完了。
他的意识在尖啸。
就在这彻底的绝望中,他左臂的锈斑猛地一阵剧颤,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刺痛感陡然爆发!
“啊啊啊——!”
李火旺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抱住自己的左臂。
只见那左臂上的锈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蔓延、增厚!那些锈红色的纹路如同活过来的诅咒,扭曲、蠕动,甚至微微鼓起,仿佛皮肤下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疯狂钻营,想要破体而出!
它们不仅在对抗外界的严寒,更是在疯狂地响应着那些正在苏醒的同源物质的召唤!
甚至……试图控制李火旺!
一股微弱却极其顽固的、充满贪婪和饥渴的意念,顺着左臂的链接,凶猛地冲向他的大脑!
“过……来……”
“融……入……”
“一体……”
模糊、混乱、充满了非人质感的碎片信息,如同毒液般注入他的思维!
李火旺的眼球布满了血丝,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鲜血流出即刻冻结。他用尽全部意志对抗着左臂传来的可怕牵引力和精神污染。
不能过去!过去就是被吞噬!变成那些怪物的一部分!
可是……又能逃向哪里?
他的目光绝望地扫视,最终,落在了身旁那通往虚无虚空的巨大破口。
跳下去?死路一条。
留在这里?被那些活化的锈蚀吞噬,生不如死。
或者……
他的目光猛地抬起,越过那些正在蔓延的暗红色恐怖,再次聚焦在晶冢中心,那激烈对抗着的能量心脏和暗红色獠牙之上。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迸溅的火星,骤然闪过他几乎被冻僵和恐惧淹没的脑海。
那两者相互禁锢,相互湮灭……
如果……如果那平衡被打破……
如果……那根暗红色的獠牙……被彻底激发……
或者……那颗能量心脏……被彻底引爆……
会不会……炸出一条生路?哪怕只是亿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个念头如此疯狂,如此危险,让李火旺自己都感到浑身战栗。
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等待被缓慢吞噬吗?
“格格格……”牙齿依旧在战栗。
李火旺的眼中,极致的恐惧缓缓沉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的疯狂,如同左臂的锈蚀一般,开始蔓延上来。
他死死盯着那搏动的幽蓝心脏和震颤的暗红獠牙。
左臂的刺痛和低语变得更加疯狂。
背后的虚空,传来绝对零度的死亡召唤。
前方的晶冢,暗红色的潮汐正在缓慢涨起。
他必须……做出选择。
在冻结和吞噬之间。
在绝对的死寂和疯狂的活化之间。
他颤抖着,拄着那根冰冷的金属条,如同拄着最后一根理智的稻草,身体微微前倾。
一个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嘶哑地响起:
“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