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如同冰冷的铁锈，一点点啃噬着李火旺所剩无几的意识。虚空无边，无所凭依，唯有下方那深邃黑暗中的恐怖牵引和左臂蚀骨的悸动，提醒着他仍在走向更糟的结局。
他不再挣扎，像一具真正的浮尸，任由虚空的寒冷渗透残躯。意识时而模糊，时而因左臂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短暂清醒。每一次清醒，都能感觉到那来自下方的牵引似乎更清晰了一分。下方那巨大的阴影轮廓，在缓慢的自转中，偶尔会反射出远方不知名光源的微弱冷光，显露出更多令人不安的细节——那并非自然形成的天体，上面有着过于规整的断裂面和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几何结构残骸，如同某个破碎神只的腐朽王座。
时间失去了度量，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就在李火旺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与这片虚无融为一体时，一种新的触感传来。
不是声音，也不是视觉。
是一种震动。非常轻微，但持续不断，透过真空，直接作用于他紧贴着的一块门板大小的金属碎片，再传递到他冻僵的身体上。
嗡……嗡嗡……
这震动与之前那个梭形防卫装置的规律脉冲不同，更杂乱，更……密集？仿佛无数细小的、冰冷的齿轮在同时卡涩地转动。
李火旺艰难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循着震动传来的方向望去。
大约几百米外，虚空中漂浮着一片更加密集的残骸区。而在那些扭曲的金属和破碎的晶体之间，他看到了光源。
不是幽蓝的能量光，也不是暗红的不祥锈蚀，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病态的惨白色光芒，如同腐烂的骨头在月光下发出的磷光。
那光芒来自……一群东西。
它们数量众多，至少有二三十个，如同太空中的食腐鱼群，在那片残骸间缓慢、笨拙地移动着。
它们的形态……是净枢！
但又不是李火旺之前见过的那种相对完整、散发着锐利净化寒意的净枢。
这些净枢，绝大多数都残破不堪！
有的断臂缺腿，身上的金属外壳布满凹痕和撕裂口，裸露出的内部结构闪烁着混乱的电火花。有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类似冰霜或真菌增生般的物质，使得它们动作僵硬迟缓。还有的更惨，几乎只剩下一个残缺的主体，靠着仅存的推进器歪歪斜斜地漂浮、旋转。
它们无一例外，都散发着一种衰败、疯狂、却又顽固的气息。那惨白的光芒，正是从它们传感器或破损体内透出的、极不稳定的能量泄露。
它们移动的方式毫无目的性，像是在执行某种早已错乱、陷入死循环的指令。有的在不断用残存的工具敲击着身边的残骸，发出徒劳的“铛铛”声；有的则在原地疯狂自转，扫描灯忽明忽灭；还有两个甚至慢吞吞地撞在一起，然后如同喝醉般弹开，继续各自毫无意义的行动。
这里……是一个净枢的坟场？或者说，是这些损坏失控的净枢最终的流放之地？
李火旺的心脏微微抽动了一下。这些净枢虽然看起来诡异疯癫，但至少……它们原本是属于“秩序”一方的造物？它们会不会……
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希望刚刚萌芽，就被眼前残酷的景象掐灭。
他看到一台半个脑袋都不见了、腹部有个大洞的净枢，摇摇晃晃地漂到一具冻结的、穿着破烂制服的人类尸体旁。它伸出残缺的机械臂，似乎想要执行某种回收或净化程序，但它的动作突然卡住，然后开始疯狂地、反复地试图将机械臂插入那具早已冻硬的尸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冰屑和冻结的碎肉四溅。它传感器里发出的惨白光芒剧烈闪烁，仿佛在无声地尖啸。
另一台净枢，它的外壳上布满了某种爪痕般的深刻划痕，正不断试图向虚空中的一个固定点发射微弱的净化射线，但那点空无一物。它就那么执着地、一遍遍地发射着，能量水平肉眼可见地衰落，却毫不停歇。
它们全都疯了。
在长年的损坏、隔离、能量枯竭以及可能存在的锈蚀污染（李火旺注意到少数净枢的破损处有着极其细微的、被极力抑制的暗红色斑点）的多重折磨下，这些曾经的维护者和净化者，早已变成了这片虚空坟场中可悲又可怕的幽魂。
李火旺屏住呼吸——尽管并无意义——希望这群疯掉的净枢不要注意到自己。他现在这副样子，一半冻尸，一半锈蚀，天知道它们混乱的指令库里会把他判定成什么。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一台似乎还保留着相对完整扫描功能的净枢，它那圆形的、如同独眼般的头部传感器猛地转动，惨白的光圈锁定了李火旺！
“滋滋……检测……滋滋……异常……”一阵破碎扭曲的电子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瞬间，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了石块，那群原本各行其是的疯狂净枢，动作齐齐一滞！
所有还能转动的传感器，所有还能发光的独眼或多眼，全部幽幽地转向了李火旺的方向！
惨白的光芒汇聚在他身上，照亮了他冻裂的皮肤和那狰狞蠕动的左臂。
“目标……确认……滋滋……高优先级污染源……或……回收物……指令冲突……滋滋……”
“净化……必须净化……”
“回归……回归主序列……”
“错误！错误！能量低于阈值……无法执行完整净化协议……”
“备用协议启动……拆解……带回……”
混乱不堪、自相矛盾的电子音碎片从不同的净枢身上发出，交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疯狂合唱。
它们似乎无法统一意见，但那汇聚而来的惨白目光中，那种冰冷的、非人的关注本身，就足以让李火旺如坠冰窟。
左臂的锈斑再次剧烈反应，对那些惨白光芒和净化能量残留表现出了极强的敌意和躁动。暗红色的光芒在痂皮下加速流动，那些菌丝须状物绷得笔直，指向那些净枢。
“滋滋……污染活性升高！威胁确认！”
“执行……清除！”
几台受损较轻、似乎还保留部分攻击能力的净枢，率先做出了反应！它们残破的肢体抬起，露出能量武器的发射口或是物理性的切割工具，惨白的能量开始汇聚，虽然不稳定，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李火旺心中一片冰凉。刚摆脱一个高效的杀手，却又遇到一群疯掉的、数量更多的刽子手！
他下意识地想要向后挪动，却再次绝望地意识到虚空中无处可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完全不同、极其低沉、却充满不容置疑威严感的嗡鸣声，猛地从这片坟场的更深处炸响！
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指令性的力量，瞬间压制了所有疯狂净枢发出的杂音！
那些正准备攻击李火旺的净枢，动作猛地僵住，汇聚的能量迅速黯淡下去。所有净枢的传感器都猛地转向了嗡鸣声传来的方向。
李火旺也艰难地望去。
只见在残骸深处，一个巨大的、相对完整的阴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体型远超普通净枢的巨型个体！
它的形态更加厚重，线条更加硬朗，如同一个移动的小型堡垒。它的外壳不再是普通的金属色，而是一种深沉的黑灰色，上面布满了更加复杂的结构和能量纹路，但许多地方也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增生物，甚至有一条巨大的、撕裂性的伤口贯穿了它的左侧躯干，伤口边缘凝固着某种暗紫色的结晶物质，不断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头部，不再是单一的传感器，而是一个复杂的、如同王冠般的多面体结构，此刻，那结构的核心正散发着一种稳定的、带着压迫感的幽蓝色光芒——与之前晶冢能量心脏同源，却更加凝练、更加冰冷的光芒！
它缓缓上前，所过之处，那些疯狂的普通净枢纷纷如同见到君王的臣子，僵硬地、不由自主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它的“目光”——那幽蓝的核心光芒——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李火旺身上。
李火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扫描感，仿佛灵魂都被这目光穿透。左臂的锈斑前所未有地焦躁起来，既带着敌意，又隐隐透出一丝……警惕？
巨型净枢的扫描只持续了一瞬。
随即，一个冰冷、沧桑、带着明显机械摩擦质感，却又奇异保持着清晰逻辑的声音，直接轰入李火旺的脑海：
“识别：低熵有机体。高度污染。来源：未知。” “识别：7型混沌污染载体。活性等级：高。同化度：深。” “矛盾数据集合。非常规样本。” “判定：具有极高研究价值。优先收录。”
话音未落，那巨型净枢黑灰色的厚重外壳上，突然打开数个舱口，伸出数条粗壮的、末端带着复杂束缚和采集工具的机械臂，如同冰冷的触手，径直朝着李火旺抓来！
它不是要净化他！ 它是想要捕捉他！研究他！
相比于那些疯狂净枢混乱的杀意，这种带着冰冷目的的、理性的捕捉，更让李火旺感到毛骨悚然！
他拼命地试图躲闪，但完全是徒劳。
左臂的锈斑疯狂咆哮，试图释放出污浊的能量抵抗，但那点微弱的波动，在那巨型净枢散发出的、更加纯粹强大的幽蓝能量场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瞬间就被压制！
冰冷的机械臂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四肢和躯干，强大的力量箍得他骨头咯吱作响。一股强大的能量脉冲透过机械臂传来，瞬间麻痹了他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
他被彻底制服，像一件珍贵的标本，被牢牢固定在那巨型净枢的面前。
那幽蓝的核心光芒再次扫过他，尤其是在那疯狂悸动的左臂上停留了片刻。
“样本捕获完成。返回……‘守墓人’序列……”
巨型净枢发出沉闷的指令，拖着被捕获的李火旺，转身就要向着残骸深处那片更加浓郁的黑暗驶去。
周围的疯狂净枢们无声地注视着，惨白的光芒闪烁不定，似乎既畏惧又服从。
李火旺眼中最后的光彩黯淡下去。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不，是落入了一个更加冰冷、更加无法理解的……研究者手中。
他的疯狂赌局，似乎永远赢不到真正的生机。
而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下方那深邃的黑暗中，一直存在的牵引力陡然暴增！
与此同时，数道比之前更加粗壮、速度更快的暗红色菌丝触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从下方爆射而出！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再是零散的装置，而是直扑那携带着李火旺的巨型净枢！
它们似乎对李火旺这个“同源样本”志在必得，甚至不惜直接攻击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守墓人”！
“警报！遭遇高活性混沌污染攻击！”巨型净枢的冰冷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的波动！
它猛地停下动作，周身幽蓝光芒大盛！数层半透明的能量护盾瞬间展开！同时，它那巨大的身躯上，更多的武器模块开始激活，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暗红菌丝与幽蓝护盾猛烈撞击！
“滋啦——！！！”
刺耳的能量对冲声撕裂了死寂的虚空！
李火旺被夹在中间，左臂的锈斑在两种极端力量的冲击下，仿佛要彻底燃烧起来！
痛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他的意识，终于在这无尽的折磨和疯狂的冲突中，彻底沉入了黑暗。
最后感知到的，是那巨型净枢沉重的、带着一丝惊怒的嗡鸣，以及下方黑暗中传来的、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某种东西……苏醒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