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中的意识残响微弱地搏动着,像一颗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那一点熟悉的温暖,与周围急速恶化的环境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船在死去。
这不是修辞,而是李火旺通过他那融合的感知,直接“听”到的、这庞大造物垂死的哀嚎。曾经规律搏动的能量脉络,此刻如同被扯断的琴弦,疯狂地抽搐、断裂,溅射出失控的能量电弧,在肉壁和骨质结构上烧灼出焦黑的痕迹。信息流不再是有序的传递,而是变成了崩溃的洪水,裹挟着无数破碎的认知和失控的逻辑,在狭窄的通道里横冲直撞。
空气中弥漫的甜腥气被一种更刺鼻的、如同电路烧毁混合着有机物腐败的恶臭取代。脚下的地面不再稳固,时而剧烈震颤,时而局部软化,如同罹患恶疾的肌肉,失去了一切协调性。
“清道夫”金属液团失去了原本的目的性,像无头苍蝇般四处流淌、飞溅,它们不再试图修复或清理,而是本能地相互吞噬、融合,形成更大、更不稳定的、散发着危险高温的金属瘤块,堵塞着通道。
“菌骸”们从藏身的肉壁中脱落,它们体表的蓝色菌毯大面积坏死、剥落,露出下面溃烂的、不断渗出恶臭脓液的基底。它们漫无目的地爬行、撞击,发出意义不明的、混合着痛苦和茫然的嘶鸣,最终往往在某个角落彻底溶解,化作一滩加速腐败的养料。
碑林区域,那些承载着无数失败记录的骨质书架,在剧烈的震动中纷纷倒塌、碎裂。碑文上的锈蚀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蔓延、增殖,将最后一点可辨认的字迹吞噬,然后这些锈蚀本身也开始不稳定地膨胀、起泡、破裂,释放出带有强腐蚀性的烟雾。
整个空间,正在从一种扭曲的“有序”,滑向彻底的、暴烈的“无序”。
李火旺站在歧路的出口,暗蓝色的身躯在明灭不定的灾难光景中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崩裂的碎肉和金属碎屑溅到他身上,立刻被一层无形的力场弹开、消解。混乱的信息流冲击着他的意识,却被那归墟核心冰冷地梳理、过滤,只留下对当前状况有用的“数据”。
他没有动。并非因为恐惧或迟疑,而是在“计算”。
归家的坐标,在母亲意识残响的加持下,变得更加清晰。它指向船体的更深处,一个在所有系统图谱中都显示为“禁区”或“空白”的区域。那里,或许是动力核心,或许是导航中枢,也或许是……这艘船试图模仿的“墙”的接口。
但现在,通往那里的“路”正在消失。常规的通道要么被坍塌的结构堵塞,要么被失控的能量乱流充斥,变成了瞬间汽化一切的死亡陷阱。
他需要一条新的路。
一条……直接的路。
他抬起左手,那只覆盖着暗蓝色、带有金属光泽皮肤的手。指尖的幽蓝纹路亮起,不再是吞噬或解析,而是……“重构”。
他对着前方那面因为内部能量过载而剧烈膨胀、表面布满龟裂的肉壁,虚虚一划。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爆发。
但那面肉壁,连同后面扭曲纠缠的金属管道和半融化的骨质支撑结构,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抚过的沙盘,瞬间“平整”了下去。不是崩塌,不是湮灭,而是所有的结构,都在一种超越物理规则的力量作用下,被强行“理顺”、“抚平”,形成了一条短暂存在的、笔直的、贯穿了无数障碍的“通道”。
通道的内壁光滑如镜,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暗蓝色泽,将周围肆虐的能量乱流和崩解的物质残骸都排斥在外。
李火旺迈步踏入这条被他强行开辟的“捷径”。
行走在其中,仿佛行走于风暴眼。两侧是地狱般的景象:肉块如雨落下又在触及通道壁障时化为齑粉;金属液团如同愤怒的潮水拍击着无形的堤岸;失控的信息流如同鬼魅,发出尖啸试图渗透进来,却只能在通道壁障上激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然后被无情地弹开、吸收。
他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跨越了原本需要迂回曲折很久的距离。他经过了一些曾经熟悉的区域:那个他窃取能量的腺体所在之处,如今只剩下一个不断喷发着银色脓液和组织碎片的巨大破口;那片他与菌骸战斗过的肉壁,已经大面积坏死、脱落,露出后面更加混乱、如同纠缠蛇窝般的神经丛和能量导管。
他甚至“看”到了那片“锈海”所在的区域。肉膜豁口已经彻底撕裂,粘稠的锈海海水正在倒灌入碑林,与崩溃的信息流和物质残骸混合,形成一种更加污浊、更加不稳定的、仿佛能腐蚀一切的混沌浆液。那具庞大的“基石”遗蜕,在沸腾的锈海中若隐若现,似乎……动得更明显了?它那蜷缩的姿势,仿佛在挣扎,想要摆脱什么束缚。
李火旺没有停留。他的目标明确。
随着他越来越接近那个坐标点,周围环境的崩溃也达到了顶点。空间本身开始变得不稳定,出现了短暂的、局部的扭曲和折叠。一些区域的物理常数似乎在随机变化,重力时而消失,时而倍增;时间流速也变得诡异,他看到一滩金属液在瞬间经历了凝固、汽化、再凝聚的循环。
他手中那点母亲的意识残响,在这极致的混乱中,散发出的温暖却愈发清晰,如同迷雾中的灯塔,坚定地指引着最后的方向。
终于,他来到了“路”的尽头。
前方,不再是任何已知的结构。那是一片……“虚无”。不是空无一物,而是所有物质、能量、信息都达到了某种极致的“均匀”和“死寂”状态,仿佛一切可能性都被抹平了。
在这片“均匀”的中央,悬浮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不断缓慢旋转的、由暗金色和幽蓝色光线勾勒出的……“锁孔”。
锁孔的形状非方非圆,不断变化,其结构复杂到超越了常规几何的理解范畴。它散发着一种绝对的“隔绝”与“终结”的气息。
而李火旺归家的坐标,母亲意识残响所指向的最终地点,正是这个“锁孔”。
它,就是这艘朽船模仿的“墙”的……钥匙孔?
亦或是,这艘船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航行在某种边界上的……“锁”?
李火旺站在那片均匀的虚无边缘,看着那个缓缓旋转的锁孔。
掌心中的残响,传来最后一阵温暖的搏动,然后彻底平静下来,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整艘船的崩解哀嚎,在此地也变得微弱,仿佛被这片虚无所吸收、平息。
他抬起暗蓝色的手臂,看向那个锁孔。
是插入“钥匙”,打开通往“家”的门?
还是……这本身就是最终的骗局,一个建立在无尽痛苦与牺牲之上的、更大的“希望”幻象?
船体的崩解还在继续,这片虚无的边缘也开始泛起涟漪,似乎并不稳定。
他必须做出选择。
在无数牺牲与痛苦的尽头,在伪物与真实的缝隙之间。
李火旺,向着那个锁孔,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