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上林苑宽阔的道路上行进,沿途能看到不少忙碌的景象。抵达工坊区域时,只见官窑那边隐隐有烟升起,织造坊的地基已经夯实,开始搭建框架,而官培茶园的苗圃里,绿意愈发生机勃勃。
顾念一先是独自巡视了一圈,对整体进度有了更直观的了解。官窑的工匠正在紧张地控制火候,织造坊的匠人在讨论织机摆放,茶园的农人则在细心除草。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当她终于在一处临时搭建的工棚下找到吕雉时,却发现吕雉并非独自一人。她正恭敬地站在一位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身旁,老者手持一份简牍(看来即便有了纸,一些老派人还是习惯用简牍做笔记),正在对吕雉讲解着什么,吕雉听得极其认真,不时点头,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
顾念一认得那位老者,是少府中一位以精通百工、管理严谨着称的老治粟内史属官,看来是吕雉主动请来学习请教的了。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待他们的交流告一段落。
大约一炷香后,老者捋着胡须,对吕雉露出了赞许的神色,这才转身离去。吕雉躬身送别,一抬头,便看到了等在一旁的顾念一,连忙快步上前行礼:“顾大人。”
“吕姑娘不必多礼。”顾念一笑着扶起她,“看来你这边进展不错,还知道主动请教前辈。”
吕雉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带着自信:“管理工坊,雉初涉此道,诸多不明,自当虚心学习。这位老大人于物料管理、匠人调度方面经验丰富,令雉受益匪浅。”
顾念一点点头,对吕雉这种积极学习和务实的态度非常欣赏。她拉着吕雉在工棚下的木桩上坐下,准备深入探讨一下工坊后续的管理细节。
“吕姑娘,工坊建设是基础,但后续的日常运营和管理才是关键。我有些想法,你看看是否可行,我们一起参详。”
“大人请讲。”吕雉立刻正色,拿出纸笔准备记录。
“首先,是关于匠人和工人的管理。”顾念一开门见山,“我们不能像过去那样,吃大锅饭,干好干坏一个样。我设想,可以引入一种……嗯,类似于‘绩效考核’与‘阶梯晋升’的制度。”
看到吕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顾念一详细解释:“比如,将匠人根据手艺高低、负责程度,分为学徒、工匠、大匠、匠师等不同等级。每个等级对应不同的工钱待遇和权限。工匠可以通过提升技艺、解决难题、提出有效建议等方式来晋升等级。而对于普通工人,则可以实行‘底薪加提成’。”
“底薪?”吕雉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新词。
“就是固定的、最基本的工钱,保障他们的生活。‘提成’则是根据他们完成的工作量或者生产出的合格产品数量,额外给予的奖励。做得多,做得好,就拿得多。这样可以极大地调动众人的积极性。”顾念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吕雉的反应。
吕雉眼中闪过明悟的光芒,快速在纸上记录着,喃喃道:“分级定薪,按劳取酬……此法甚妙!可破怠惰之风,激奋进之心。”
‘一点就通!吕雉姐姐果然是管理天才!’顾念一心中暗赞,继续抛出更多想法:
“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设立一些额外的激励。比如,对于表现特别优秀、有重大贡献的技术人员——比如烧出了极品瓷器的窑工,织出了新颖花纹的织工——除了金钱奖励,还可以考虑给予其子女一个机会。”
“机会?”吕雉抬头,眼中带着询问。
“嗯,比如,由工坊出资,送他们的子女去蒙学读书识字。”顾念一说道,“知识改变命运。这对于重视后代的匠人来说,可能是比金钱更有吸引力的奖励,也能为我们大秦培养更多未来的人才。”
吕雉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看向顾念一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撼与深思。她没想到,这位顾大人思虑如此长远,竟将工坊管理与人才培养、甚至是改变社会阶层联系了起来。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再者,”顾念一越说思路越开阔,“整个工坊的生产流程,我们可以尝试采用‘标准化’和‘流水线’作业。”
她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比如瓷器制作,不要让一个匠人从头到尾做完一件瓷器。可以把流程拆开:有人专门负责练泥,有人专门负责拉坯,有人专门负责上釉,有人专门负责烧窑。每个人只专注于自己最擅长的那一道工序,这样不仅效率更高,而且更容易熟能生巧,提升整体质量,也便于统一标准。这就叫‘流水线’。而‘标准化’,就是为每一道工序制定明确的操作规范和成品标准,确保无论谁来做,做出来的东西都符合要求。”
吕雉看着地上简单的图示,眼神越来越亮。她管理过家务,协调过乡里,深知分工协作的重要性,但将之如此系统化、极致化地应用于工业生产,却是闻所未闻。她几乎可以预见,一旦此法推行,工坊的效率和产品质量必将得到飞跃式的提升。
“大人所言,如同为雉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吕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认真地说道,“分级晋升、底薪提成、子女教育激励、标准化流水线……这些举措环环相扣,若能落实,工坊必将焕然一新!只是……推行之初,恐会遇到阻力,尤其是来自一些习惯了旧有模式的老匠人。”
顾念一点点头:“阻力必然会有。所以我们需要循序渐进。可以先选择一个小工坊或者一条生产线进行试点,让众人看到好处,再逐步推广。同时,要加强对新制度的宣传和解释,也要给予老匠人足够的尊重和过渡期。吕姑娘,此事便交由你全权斟酌处理,我相信你能把握好其中的分寸。”
吕雉站起身,郑重一礼:“雉,定当竭尽全力,将大人之策付诸实践,管好这三座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