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打住,刘兄与我这么客气作甚。”顾念一摆摆手,打断了他的感激之词,“我就是想到什么写什么,具体怎么做,还得靠你们这些专业人士。怎么样,在这行人司还习惯吗?跟那些胡商打交道,可还顺利?”
提到本职工作,刘邦立刻恢复了精神,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自信道:“托先生的福,还算顺利。这些胡商,多是来自西域一些小部落或者行商,真正的大部落使者少见。他们来咸阳,无非是想换取丝绸、瓷器等物。季便借着机会,与他们攀谈,了解些西域风土人情,道路艰险。依季看,这丝路要想真正打通,光靠这些小打小闹不成,非得朝廷组织大型使团、商队,带上足够的‘诚意’(武力与礼物),亲自走一趟,见到那些大部族的首领才行。”
顾念一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如此。不过前期这些信息搜集和人脉铺垫也很重要。你与他们打好关系,将来朝廷真要派遣使团,这些人或许就能充当向导,或者帮忙传递消息。”她顿了顿,想起自己的另一个目的,“对了,咱们少府出的那些官造精品,比如新式的瓷器、上林苑的茶叶,还有这纸张,你可以适当在这些胡商面前展示一下,吊吊他们的胃口。让他们知道,大秦除了传统的丝绸,还有更多好东西。物以稀为贵,先把声势造出去,等将来道路更畅通了,不怕卖不上价钱。”
刘邦眼睛一亮,抚掌笑道:“先生高见!季之前光想着怎么换他们的马和玉石了,却忘了咱们手里还有这些新奇宝贝!对对对,先让他们眼馋,下次再来,就得拿着真金白银或者更好的东西来换!”
两人又围绕着如何利用现有资源为丝路贸易造势、如何筛选有价值的胡商信息、乃至未来使团可能面临的挑战等话题聊了许久。顾念一凭借后世的见识提供宏观思路和脑洞,刘邦则结合实际情况补充细节和可行性分析,相谈甚欢。
看着刘邦眼中重新燃起的、不同于之前市井混迹时的野心与光芒,顾念一心中暗暗点头。这位汉高祖,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只要给他合适的舞台和方向,他就能展现出惊人的潜力和韧性。
“好了,我不多打扰你了。”见天色不早,顾念一起身告辞,“西域之事,任重道远,刘兄多多费心。若有需要我帮忙协调之处,尽管来寻我。”
“先生慢走!”刘邦连忙起身相送,态度比之前更加诚恳,“先生今日指点,季受益匪浅,定当竭力而为,不负先生期望!”
看着顾念一远去的背影,刘邦小心地将那张写满了字的纸折叠好,珍重地放入怀中。他抬头望向西方天空,目光似乎穿越了重重关山,落在了那片充满未知与机遇的土地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属于他刘季的、混合着市井智慧与宏大抱负的笑容。这条丝绸之路,或许比他想象中,更加有趣。
与刘邦的一番交谈,让顾念一心中踏实了不少。这位未来的汉高祖显然已经在用他独特的方式为丝绸之路的开辟默默耕耘。她心情颇为愉悦地登上马车,吩咐车夫回府。
马车行驶在刚刚铺设好不久的水泥路上,平稳而轻快。相较于之前还有些颠簸的路,这种体验无疑是跨越式的进步。顾念一甚至有些惬意地靠在车厢壁上,盘算着等辣椒、番茄收获后,要如何在这个时代复制出火锅和番茄炒蛋这样的灵魂菜肴。
然而,这份惬意并未持续太久。当马车行驶到一处连接着新旧道路的交叉口,靠近一个较为热闹的市集边缘时,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这里人流如织,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络绎不绝,虽然道路条件改善,但骤然增加的人流车马还是让这里显得有些拥挤。
就在这时,一阵不算激烈却异常刺耳的争吵声,混杂着孩童惊恐的啼哭,穿透了市井的喧嚣,传入了顾念一的耳中。她下意识地撩开车窗的帘子,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临街的、支着简陋布棚的摊前,围拢着几个人。摊主是一位头发花白、衣衫打着补丁的老翁,他正死死护着身后一个约莫七八岁、吓得瑟瑟发抖的男童,满脸焦急与惶恐地对着两名身着皂衣、腰佩铁尺的市吏打扮的人不住作揖哀求。
“二位官爷!行行好!行行好啊!”老翁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老儿这孙儿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就是端碗的时候没拿稳,不小心把吃剩的羹汤泼到道上了!就一点点!小老儿这就收拾,这就收拾干净!求官爷高抬贵手,莫要拘他,他还是个孩子啊!”
顾念一闻言,目光顺势落到地上。确实,在摊前那片新铺的水泥路面上,有一小滩湿漉漉的羹汤污渍,面积不大,在老翁脚边,还有一个摔成两半的陶碗。
其中一名面色冷峻的市吏,丝毫不为老翁的哀求所动,指着地上的污渍,声音平板而严厉,如同宣判:“《秦律》有明,弃灰于道者,黥!此乃新筑官道,尔等竟敢污损,按律当惩!这孩童虽小,既已肇事,便需受罚!带走!”说着,另一名市吏便要上前去拉那吓得哇哇大哭的孩童。
“弃灰于道者,黥?”顾念一在心中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条律法。她知道秦法严苛,但也仅限于“知道”这个概念。黥刑,就是在脸上刺字,这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都是伴随终身的耻辱,更何况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仅仅是因为不小心洒了一点汤渣在路上?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了上来。
老翁见状,更是魂飞魄散,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市吏的腿,涕泪横流:“官爷!不能啊!不能黥面啊!他这辈子就毁了啊!要罚就罚小老儿吧!是小的没看好他!求求您了!”
周围的百姓纷纷驻足围观,脸上大多带着同情与不忍,却无人敢出声劝阻。显然,他们对此情此景,或者说对秦律的威严,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心存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