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与吕雉的目光几乎同时被那雪白的纸山所吸引,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这…这是何物?”萧何终究是没忍住,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摞纸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身为文吏,与简牍打了一辈子交道,深知其笨重与不便,眼前这轻薄如羽、平滑如镜的东西,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吕雉虽未开口,但那双沉静的眸子也骤然亮起,视线紧紧胶着在纸张上,带着强烈的好奇与探究。她甚至能隐约看到最上面几张纸上墨迹勾勒出的清晰图表与整齐字迹。
顾念一看着两人震惊的模样,这才恍然想起,纸张虽然已经在嬴政和核心朝臣中普及,但对于刚从沛县来的萧何和吕雉来说,这依然是前所未见的神奇之物。她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光顾着高兴,忘了这茬了!怎么解释?说是我想出来的?会不会太夸张了?’
她面上努力保持平静,用一种尽量轻描淡写的语气解释道:“哦,这个啊,这叫‘纸’,是一种新的书写材料。比起竹简轻便许多,书写、携带、保存都更方便。如今陛下批阅奏章,以及朝廷许多重要文书,都已经开始用纸了。”
她顿了顿,看着两人依旧难以置信的眼神,补充道:“这造纸之法,也是……嗯,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弄出来的,如今由少府下属的造纸坊专门制作。你们以后处理公务,主要就用这个。”
萧何伸出手,极其小心地抚摸了一下最上面那张纸的边缘,感受着那细腻平滑的触感,又看着上面清晰无比、毫无晕染的墨迹,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猛地抬头看向顾念一,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造物神奇的惊叹,更有对眼前这位年轻女子深不可测的敬畏。轻便、易书、易存……这小小的“纸”,其意义,恐怕丝毫不亚于那亩产三十石的土豆!这位顾少府丞,究竟还藏着多少惊世骇俗的东西?吕雉亦是心潮起伏。
“顾大人……真乃神人也。”萧何深吸一口气,由衷地赞叹道,之前的种种疑惑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部分答案——能拿出如此神物的人,其眼光和识人之明,或许真的不能以常理度之。
顾念一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岔开话题,指着那堆纸张道:“萧先生,言重了。你看,这些纸上所记录的,就是关于‘大秦钱庄’以及‘飞钱’的一些初步构想和计划。涉及架构、流程、账目、律法等多个方面,目前还只是草稿,诸多细节有待完善。你当前最紧要的任务,就是先熟悉这些资料,理解其中的核心思路。若有不明之处,或是觉得有何需要增补、修改的地方,随时可以来找我商议。”
萧何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他看着那堆代表着全新领域与巨大责任的“纸山”,神情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和严肃。他郑重地拱手:“何,定不负所托,尽快研读透彻!”
‘太好了!工作狂模式已启动!’顾念一心中暗喜,知道萧何这里暂时不需要她操心了。
接着,她又带着吕雉来到了隔壁另一间稍小但同样整洁的值房。这里同样备好了纸笔,以及另外几叠稍薄一些的纸张资料。
“吕姑娘,这间值房以后就归你使用。”顾念一介绍道,同样指向桌上的资料,“这些是官培茶园、官窑和织造坊目前的基本情况、建设进度图、物料清单、人员配置构想以及下一步的初步计划。你需要尽快熟悉这三个工坊的全部信息,做到心中有数。后续的具体管理工作,就要多多倚仗你了。”
吕雉看着属于自己的办公空间,以及桌上那代表着信任与责任的纸张资料,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这是一种被认可、被赋予权力的踏实感。她轻轻拿起最上面一份关于织造坊的计划书,看着上面条理清晰的规划和娟秀(顾念一努力写工整的)字迹,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沉稳:“雉明白,必当尽快熟悉,为大人管好这三处工坊。”
顾念一看着吕雉沉静而坚定的眼神,彻底放心了。‘靠谱!绝对靠谱!有吕雉姐姐在,工坊事务一定能井井有条!’
初步安置好两位最重要的帮手,顾念一感觉自己肩上的重担仿佛被卸下了大半。她对着两人笑了笑:“那好,你们先熟悉着,我还有些其他事务要处理。若有急事,可随时差人寻我。”又对扶苏道:“长公子,我们走吧。”
扶苏自始至终都安静地跟在顾念一身侧,如同一个最认真的旁观者。他看着顾念一如何高效地引荐、安排,如何用那些神奇的“纸”来承载重要的计划,如何对萧何、吕雉展现出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期待。他听着萧何、吕雉初见纸张时的震惊,听着顾念一轻描淡写却又石破天惊的解释。
他的内心并非毫无波澜。他自幼接受儒家与法家教育,深知规矩、等级、资历的重要性。然而,在顾念一身边所见的一切,都在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女子为官,破格举荐,神异作物,巧夺天工的纸张,还有那闻所未闻的钱庄、飞钱、官营工坊……这一切都背离了“古制”,却又充满了勃勃生机,指向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更加高效和富足的未来。
他看着顾念一忙碌却明亮的侧脸,心中思忖:“顾先生行事,看似不拘常理,甚至有些……跳脱,然其每一项举措,皆直指要害,利国利民。父皇信任她,或许并非全然因其能带来‘天机’,更是因其心中所思所想,皆是为了大秦的强盛与百姓的福祉。看来,我要学的,远不止那些具体的知识,更有她这种……敢于打破陈规、务实求新的精神。”
顾念一自然不知道扶苏内心进行了怎样一番深刻的思量,她只是感觉今天效率奇高,心情极好。接下来的一下午,她忙着处理少府本身的日常事务,协调钱庄选址的初步方案,审核精工坊送来的新一批铁锅样品,还要抽空回答扶苏提出的一些关于经济政策的问题,忙得脚不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