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彼岸花的光芒不再指向东南海域,也不再是城中的轮回大厦,而是稳定地指向一个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方向——海州市的老城区,一片被现代化高楼包围、却始终未曾被拆迁的仿古建筑群。那里,矗立着一栋灰扑扑的、仅有七层高、风格古朴甚至有些陈旧的大楼,楼顶竖立着巨大的霓虹招牌——「幽冥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幽冥大厦。
名字直白得近乎玩笑,在周围光鲜亮丽的商业建筑中显得格格不入,平日里除了些猎奇游客和搞直播的,鲜有人问津。特调局的档案里对其也有记录,结论是:一个打着地府文化噱头的二三流文创公司,经营状况平平,能量反应微弱,无需重点关注。
然而,在凌皓手中的彼岸花感应里,这座大厦却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散发着与轮回大厦那冰冷工业化气息截然不同的、更加纯粹却也更加衰败的冥府气息!那是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带着陈旧纸张和香火味道、却又隐隐透着绝望死寂的感觉。
“幽冥文化传播……”苏晓看着那招牌,眼神古怪,“地府……还需要搞文化传播?”
“掩人耳目。或者,是某种无奈的选择。”凌皓目光深邃。他能感觉到,这大厦外围笼罩着一层极其高明、甚至带有正统冥府法则痕迹的隐匿结界,若非“归途”彼岸花的精准指引,连他都可能被其伪装骗过。
这里,才是地府力量在人间真正的、最后的据点?或者说……避难所?
两人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大厦背阴处一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凌皓指尖彼岸花红光微闪,对准墙壁上某块不起眼的、刻着模糊兽纹的砖石按去。
嗡。
墙壁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狭窄石阶,一股混合着陈旧、阴冷、却并无邪异的气息扑面而来。
拾级而下,并非通往地下室,而是仿佛踏入了一个空间折叠的区域。石阶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哪里是什么破旧大楼的内部?分明是一座广阔、肃穆、风格古朴的大殿!
殿柱高耸,材质非木非石,表面刻满了繁复的幽冥符文,散发着微光。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和纸钱燃烧后的味道。大殿两侧,排列着一些穿着类似古代衙役皂袍、但面色苍白、身形有些虚幻的“人影”,他们手持毛笔、算盘、卷宗之类的物事,在长案后忙碌着,处理着堆积如山的、闪烁着微光的纸质文件。他们的动作机械、麻木,眼神空洞,仿佛只是凭本能重复着无尽的工作。
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毛笔书写和算盘珠拨动的细微声响,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压抑和……衰败感。
看到凌皓和苏晓这两个大活人闯入,那些忙碌的“鬼差”只是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警惕的表情,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他们那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早已失去了反应。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据点,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即将停摆的、绝望的临终关怀中心?
凌皓的心微微下沉。地府在人间的残余势力,竟然衰败到了如此地步?难怪无法对抗轮回殿主的侵蚀。
彼岸花在他掌心微微发热,牵引着他走向大殿深处。所过之处,那些鬼差纷纷下意识地让开道路,并非出于敬畏,更像是一种程序式的避让。
大殿最深处,并非想象中的阎罗宝座,而是一方巨大的、布满裂痕的黑色石台。石台上,堆积着小山般的卷宗,一个穿着褪色判官袍、头发稀疏、身形虚幻得几乎要消散的老者,正伏在案上,用一支快要秃了的毛笔,颤抖着批阅着最后一份文件。
他的气息,比殿内任何鬼差都要强一些,却也充满了油尽灯枯的腐朽感。
感受到凌皓和苏晓的靠近,老者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充满疲惫和绝望的脸。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苏晓身上,感受到那灼热的龙血生气,虚幻的身体不适地波动了一下。随即,他的视线定格在凌皓身上,尤其是他手中那朵散发着柔和红光的彼岸花上。
老者那空洞死寂的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点难以置信的微光,嘴唇哆嗦着,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案上。
“引……引路使大人……?是您吗?您终于……回来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充满了激动和不敢置信的希冀。
凌皓看着他,脑海中并未浮现相关的记忆碎片,但能感受到老者身上那相对纯净的、属于旧日地府秩序的气息。他缓缓开口:“我不是你认识的引路使。但……我继承了这份力量。”
老者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但随即又强打精神,挣扎着想从案后站起来行礼:“即便不是……大人身负如此精纯的引路之息,必是冥府正统所系!老朽……海市城隍麾下文书判官,苟延残喘,拜见大人!”
他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消散,显然虚弱到了极点。
凌皓抬手一股柔和的忘川之力渡去,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灵体:“无需多礼。此地为何沦落至此?轮回殿主肆虐,尔等为何不出面阻止?”
老判官感受到那精纯力量的滋养,精神稍振,脸上却露出巨大的苦涩和无奈:“大人明鉴……非是吾等不愿,实是不能啊!”
他颤抖着手指,指向这空旷破败的大殿:“末法时代,信仰凋零,天地法则变迁,吾等地府阴神早已失去香火愿力支撑,神源枯竭,日渐衰弱。加之二十年前,不知为何,与真正冥府的联系也变得越来越微弱,几乎断绝……吾等如同无根浮萍,苟存于此界缝隙已属不易。”
“那轮回殿主……她本是冥府罪神,不知用何秘法逃脱镇压,竟还能窃取残存轮回盘之力,更仿造伪忘川,势力膨胀极快……吾等残兵败将,如何能与她抗衡?只能勉强维系这最后一方‘幽冥大厦’,庇护少许尚未被其污染的游魂,处理一些最基本的阴阳秩序……但也已是极限了。”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悲凉和无力。曾经执掌生死秩序的地府阴神,竟沦落到躲藏在人间一角,眼睁睁看着邪祟篡改轮回而无力阻止。
凌皓沉默。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轮回殿主并非简单的流窜犯,她是在一个秩序真空的时期,趁势而起的篡逆者。
“三生石碎片,可在你们手中?”凌皓问出关键问题。根据彼岸花的感应,那碎片应该就在此地。
老判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大人说的是‘映心石’吧?那是昔日轮回殿崩碎时坠入人间的一块较大残片,确由吾等保管,依靠其微薄之力,方能勉强维持此地运转,映照周边区域阴阳,避免大乱……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颤巍巍地引着凌皓和苏晓来到大殿一侧的偏殿。这里守卫稍微森严一些,有几名同样虚幻但手持兵器的鬼兵把守,见到老判官和凌皓手中的彼岸花,默默让开。
偏殿中央,一座石台上,供奉着一块脸盆大小、表面光滑如镜、却布满了蛛网般裂痕的黑色石头。正是三生石碎片!它散发着柔和而悲凉的微光,勉强照亮着这个小空间,石面上不时有模糊的画面飞速闪过,都是海州市内发生的生老病死、阴阳交汇的景象。
凌皓手中的彼岸花再次发出灼热感,指向那三生石。
凌皓将彼岸花轻轻靠近。
这一次,没有抗拒,没有敌意。三生石碎片感受到同源的正统气息,微微震颤起来,表面流光加速,仿佛见到了久违的亲人。
一幕幕更加清晰、更加庞大的信息流涌入凌皓脑海!不再是轮回大厦那块碎片被污染后的冰冷数据,而是充满了岁月痕迹的、关于这座城市乃至更广阔区域的生死记录、因果牵绊……
同时,他也清晰地感知到,在那三生石碎片的最核心处,缠绕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熟悉的安宁灵性——正是彼岸花器灵最后、也是最本源的残痕!它依附于此,依靠三生石的力量温养,才没有彻底消散!
老判官叹息道:“这石中似乎还依附着一丝极弱的异样灵性,与这块碎片相伴相生,吾等亦无法分离,只好一同温养……”
凌皓轻轻抚摸着三生石冰冷的表面,感受着那丝微弱灵性的悸动。器灵有救!只要温养得当,假以时日,或许真有重聚灵智的一天。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利用这块三生石碎片。
它记录着一切,自然也记录着轮回殿主及其党羽的所作所为,记录着那些被窃取魂力的流向,甚至……可能记录着轮回殿主那缕残魂的弱点!
“判官,”凌皓沉声道,“我需要借助映心石之力,追查轮回殿主真身所在及其命脉。”
老判官面露难色:“大人,映心石破损严重,力量十不存一,强行催动深层次追溯,恐有彻底崩碎之险……此石一碎,这幽冥大厦,乃至周边区域的阴阳平衡,恐将……”
“顾不了那么多了。”凌皓打断他,眼神锐利,“轮回殿主若成势,世间再无阴阳平衡可言。破而后立,险中求生。”
他看向手中的彼岸花,又看向三生石中那丝微弱的器灵残痕。
“我会以彼岸花为引,以忘川之力护持,尽可能减少对石头的损伤。但此险,必须冒。”
老判官看着凌皓坚定的眼神,又感受到他身上那浩瀚正统的冥府气息,最终一咬牙,重重点头:“既如此……吾等残存之躯,愿随大人,殊死一搏!”
地府残存的势力,在这绝望的角落,终于看到了最后一缕希望的光芒。
尽管微弱,却足以让他们压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