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老张就揣着李杰给的半吊钱,把粗布短打换成了灰扑扑的杂役服。领口故意蹭了些锅底灰,发髻上插着根生锈的铁簪,活脱脱一个进城打零工的乡下老汉。他走到禁苑角门时,守门的卫兵正打着哈欠,瞥了他一眼就挥手放行 —— 这张脸在禁苑出出进进三年,早就眼熟得很。
“张老爹今儿个咋穿成这样?” 卫兵咂着嘴,目光落在他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上。
老张佝偻着背,咳嗽两声,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家里婆娘捎信说娃病了,进城抓副药。这身衣裳…… 免得被城里的贵人嫌脏。” 他故意把钱袋往怀里塞了塞,脚步踉跄地走出角门,心里却在盘算着路线 —— 先去西市的药铺,再绕到皇城根下的御花园后门,那是园丁老王常待的地方。
长安城的朱雀大街还没热闹起来,洒水车刚碾过青石板路,留下湿漉漉的水痕。老张沿着墙根走,避开早起巡逻的金吾卫,靴子踩过水洼时溅起的泥点,刚好遮住裤脚磨破的补丁。他知道自己这副打扮最不惹眼,那些高门大户的仆役见了,只会嫌恶地皱皱眉,绝不会多问。
西市的药铺 “百草堂” 刚卸下门板,掌柜的正拿着鸡毛掸子拂去柜台的灰尘。药铺里弥漫着当归、黄芪的混合香气,墙角堆着半人高的药篓,其中一个篓子敞着口,露出里面枯黄的苦楝叶 —— 显然是刚收的存货。
“掌柜的,抓副治风寒的药。” 老张走到柜台前,把钱袋往柜台上一放,铜钱碰撞的脆响引得主顾抬起头。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那篓苦楝叶,叶片比禁苑里的瘦小,颜色也浅些,显然不如匿名包裹里的货色。
掌柜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山羊胡翘得老高,搭脉时的手指凉得像冰块:“老爹这风寒拖了不少日子吧? 脉相沉得很,得加两钱麻黄。” 他提笔在麻纸上写字,笔尖划过纸面的 “沙沙” 声里,突然话锋一转,“最近这苦楝叶倒是走俏,老爹要不要带点? 煮水喝能治牙疼。”
老张心里一动,装作不在意地瞥了眼药篓:“这破叶子也能卖钱? 俺们村头的苦楝树,叶子落满地都没人捡。” 他往炉膛里添了块炭,火苗 “噼啪” 窜起来,“难不成城里的贵人连这都稀罕?”
掌柜的放下毛笔,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出来你都不信,前儿个有位贵人的侍女,一口气买了三十斤,出价是市价的三倍!” 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柜台上写了个 “三” 字,“俺问她买这么多做啥,她说…… 说是用来做胭脂。”
“噗 ——” 老张刚喝的粗茶差点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苦楝叶做胭脂? 掌柜的莫不是拿俺寻开心? 那玩意儿苦得能涩掉舌头,抹在脸上怕是能把人熏晕!” 他在乡下见多了用红蓝花、苏木做胭脂的,从没听说过苦楝叶能当原料。
掌柜的也笑了,山羊胡抖得像跳胡子舞:“谁说不是呢? 俺当时就觉得蹊跷,可人家银子给得足,管她做啥用。那侍女穿着青绿色的宫装,发髻上插着银步摇,看着像是宫里出来的,说话的口气大得很,说不够了还要再来。” 他用掸子敲了敲那篓苦楝叶,“你看这叶子,都是挑过的,完整无缺,跟你要的药一样讲究。”
老张的心 “咚咚” 跳起来,青绿色宫装? 宫里出来的? 他强压着激动,掏出三枚铜钱放在柜台上:“药先欠着,俺得先去给娃抓药。” 转身要走时,又故意磨蹭着问,“那侍女啥时候还来? 俺要是能弄着好叶子,说不定能换点钱给娃治病。”
“说不准,只说三四天后来。” 掌柜的把铜钱揣进钱袋,“老爹要是有门路弄到好叶子,直接送这儿来,俺给你市价两倍!”
老张 “哎” 了一声,脚步却飞快地出了药铺。西市的早市已经热闹起来,卖胡饼的吆喝声、骆驼的嘶鸣声、银铺的敲打声混在一起,他却觉得耳边嗡嗡响,满脑子都是 “青绿色宫装”“宫里出来的”“做胭脂” 这几个词。
他没去抓药,而是绕到西市后门,那里聚集着不少给大户人家干活的仆役。老张蹲在卖茶水的摊子旁,买了碗最便宜的粗茶,眼睛却在人群里逡巡 —— 他在等御花园的园丁老王,那是他同乡的远房表亲,每个月初二会来西市买花籽。
日头爬到头顶时,老王终于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出现了。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绿袍,腰间挂着把修枝剪,剪刃上还沾着玫瑰刺。“张老哥? 你咋在这儿?” 老王看到老张,眼睛一亮,拉着他蹲到墙角,“禁苑的胡椒苗咋样了? 前阵子听人说闹虫灾,俺这心一直悬着。”
老张往他手里塞了半吊钱,铜钱沉甸甸的压手。“苗的事先不说,问你个要紧的。” 他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才压低声音,“御花园里…… 最近谁在用苦楝叶? 大量的那种。”
老王的手猛地一抖,钱袋差点掉在地上。他捏着钱袋的绳结,指节泛白:“老哥问这干啥? 这可不是能随便打听的。” 他凑近了些,嘴里的蒜味混着花香扑过来,“前儿个李总管还特意交代,谁要是对外说宫里的事,打断腿扔去喂狗。”
“就问问,不碍事。” 老张又往他手里塞了两个刚买的胡饼,芝麻粒粘在老王的胡子上,“俺有个亲戚是药铺掌柜,说最近宫里大量收苦楝叶,他想做这笔生意,又怕触了忌讳。”
老王啃着胡饼,含糊不清地说:“要说苦楝叶…… 最近媚娘娘的宫女天天来采,就在御花园东南角那片苦楝林。” 他突然停住嘴,警惕地瞥了眼四周,“那片林子以前没人管,自从媚娘娘来了,就派人守着,说是她新得的方子,用苦楝叶煮水喝能安神。”
“媚娘娘?” 老张的心脏像被攥紧了,“是不是…… 武媚娘娘娘?”
老王的头点得像捣蒜,胡饼渣掉了一地:“除了她还能有谁? 听说这位娘娘最近得宠,陛下赏了不少稀奇玩意儿,连西域进贡的胭脂都看不上,偏要用这苦楝叶捣鼓新方子。” 他突然压低声音,“俺偷偷看过,她们采的叶子都挑最厚实的,回去用清水洗三遍,晾在琉璃瓦上,比伺候老佛爷还上心。”
老张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青绿色宫装的侍女,大量收购苦楝叶,武媚娘的宫女在御花园采摘…… 所有线索都像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他想起匿名包裹里那张用胭脂写的纸条,想起武媚娘鬓边那朵极少见的苦楝花,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多谢老弟。” 老张拍了拍老王的肩膀,起身时差点被石头绊倒,“俺这就回去跟亲戚说,让他别惦记这笔生意了。”
老王还在啃胡饼,含糊地说:“可不是嘛,宫里的事少掺和,安安稳稳挣点小钱最实在。”
老张没再停留,沿着原路返回禁苑。路过朱雀大街时,他特意绕到皇城根下,远远望见宫墙内探出的苦楝树梢,淡紫色的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极了武媚娘鬓边的装饰。阳光穿过花影,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那张用胭脂写就的纸条。
回到禁苑时,夕阳正把苗田染成金红色。李杰正蹲在竹架旁,给新抽出的胡椒藤绑棉线,指尖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皮肤。喷过苦楝叶水的苗田已经恢复了生机,新叶舒展得像展翅的蝴蝶,最壮的那株已经爬到了竹架的第三层网格。
“大人。” 老张的声音带着疲惫,却难掩激动,他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胡饼,“俺打听清楚了。”
李杰放下棉线,接过胡饼却没吃,目光落在老张被汗水浸透的杂役服上:“西市那边有眉目?”
“有!” 老张把药铺掌柜的话、园丁老王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连 “三倍市价”“青绿色宫装”“琉璃瓦晾晒” 这些细节都没落下。他蹲在田埂上,抓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搓着:“俺敢打包票,那匿名包裹,准是武媚娘娘娘让人送的! 除了她,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又能弄到那么好的苦楝叶?”
李杰望着宫墙的方向,夕阳正把那片苦楝树梢染成金色。他想起武媚娘在太极殿上的样子,穿着石榴红的宫装,站在嫔妃队列里,安静得像株含羞草,谁能想到那双看似温婉的眼睛背后,藏着如此缜密的心思?
“她倒是会选时候。” 李杰的指尖在竹架上轻轻敲击,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虫害最严重的时候送来,还知道用苦楝叶,连用法都写得清清楚楚。”
老张挠着头,不解地问:“她一个深宫娘娘,咋知道咱们缺苦楝叶? 还知道这叶子能杀铁壳虫?”
李杰没回答,只是望着那些重新焕发生机的胡椒苗。叶片上的孔洞还在,但新叶的生长速度已经超过了虫咬的速度,卷须像小手般紧紧抓住竹篾,仿佛在宣告胜利。他知道,武媚娘的这份人情,绝不会白送。
远处的更鼓声敲了三下,暮色像潮水般漫过苗田。李杰站起身,拍了拍老张的肩膀:“辛苦你了,回去歇着吧。” 他看着老张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棚屋方向,转身走向竹架深处,月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武媚娘…… 李杰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她帮自己渡过难关,显然是想拉拢势力,对抗李承乾。而自己,一个农科院的高材生,就这样被卷入了大唐最核心的权力漩涡。
他摸出怀里那张用胭脂写的纸条,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粉。或许,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种下的这些胡椒苗,终将成为撬动大唐命运的支点。夜风穿过竹架,带来远处宫墙的隐约丝竹声,李杰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 既来之,则安之,他倒要看看,这位未来的女皇,究竟想下一盘怎样的棋。
棚屋的油灯亮了,老张打着哈欠往炉膛里添柴。他不知道,李杰站在苗田中央,望着宫墙的方向,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苦楝叶的来源找到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复杂的棋局,而他,必须在这场棋局中,为自己,也为这些胡椒苗,争得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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