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寒冬腊月的冰块,每一丝流动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张小六站在殿中,青布衣衫的下摆还沾着些香料园特有的黑色泥土,那是他今早巡查时不小心蹭上的。怀里揣着的账册被他按得皱巴巴的,边角都有些卷了,牛皮封面上烫着的 “香料园地契赋税册” 七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沉闷的光泽,边角用铜片包着,沉甸甸的,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口,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他今年刚满十六,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嘴唇上刚冒出些细软的绒毛。要不是李杰看中他老实本分,又识得几个字,他现在还在乡下跟着老爹种地。此刻,他站在这富丽堂皇的东宫偏殿,看着四周雕刻精美的梁柱,鎏金的窗棂,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李承乾坐在上首的蟠龙椅上,那椅子宽大厚重,扶手处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蟠龙,龙鳞的纹路清晰可见,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面前的紫檀木案几,“笃、笃、笃” 的声响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像是敲在张小六的天灵盖上,每一下都让他的心跟着颤一颤。
李承乾今日穿了件石青色常服,料子是上好的蜀锦,在窗边漏进的一缕阳光照射下,隐约能看到上面织着的暗纹。领口的盘扣系得格外紧,勒出了他紧绷的下颌线,平日里略显温和的脸上此刻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到底。
“你那香料园的地,”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一样,带着一股寒意,“是不是占了禁苑的边角?”
张小六只觉得膝盖一软,像是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扑通” 一声跪在了冰凉的金砖地上。那地砖被打磨得光可鉴人,寒气透过薄薄的布鞋鞋底渗上来,瞬间传遍全身,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来时特意换了双新做的布鞋,鞋面上还纳着简单的花纹,此刻鞋底却像浸了水,牢牢地黏在地上,动弹不得。
“回、回殿下,”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舌头像是打了结,却还是下意识地摸索着从怀里掏出账册,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胳膊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地是去年丈量过的,司农寺的批文在此,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站在旁边的内侍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过账册,转身呈给李承乾。书页翻动时发出 “哗啦、哗啦” 的声响,在这安静的殿中显得格外突兀。张小六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一眼,见李承乾的手指正点在一张泛黄的图纸上 —— 那是司农寺画的地界图,用朱砂标着香料园的四至边界,红线外特意画了道虚线,旁边用小楷注着 “距禁苑墙根三尺”,字迹工整,还盖着司农寺的朱红大印。
“这图纸谁画的?” 李承乾忽然抬眼,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地剜过来,仿佛要把张小六的心思都看穿。
张小六的额角 “唰” 地一下渗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进衣领里,带来一阵冰凉的感觉。他连忙低下头,声音更低了:“是、是司农寺的画图吏刘先生,他在司农寺画了二十多年的图了,从没出过差错。”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当时还有三个里正在场作证,都按了手印的。”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那油纸被他揣得有些发热,打开来,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证词,上面不仅有三个里正的签名,还有他们按的红泥手印,一个个鲜红醒目,像是在无声地证明着什么。
李承乾把账册往案几上一扔,发出 “啪” 的一声响,吓得张小六身子又是一哆嗦。“李杰给你多少工钱?” 他身子微微前倾,衣袍上绣的银线在光线下闪着冷光,像蛇的鳞片,“这钱上税了吗?”
张小六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手指触到几张硬纸。他连忙又掏出来,是几张长安县印发的税票,上面盖着朱红的县印,印泥清晰。“每月一贯钱,” 他数着票根,一张一张地摆在地上,声音比刚才稳了些,“税钱二分,都、都缴给长安县了。这是三月的票根,这是四月的,五月的刚缴完,还没来得及拿票根……”
李承乾看着那些摊在地上的票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像是有解不开的结。他原以为这毛头小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吓就招,没想到李杰早把什么都准备好了,账册、批文、证词、税票,一样不缺,让他找不到任何破绽。
“你倒是老实,” 他忽然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嘲讽,猛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铜鹤香炉,“哐当” 一声,香炉摔在地上,里面的香灰撒了一地,像一层薄薄的白雪,“李杰是不是早料到本宫会查他?特意让你备好这些东西来应付?”
张小六把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能清晰地看到地砖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小人不知,” 他按李杰教的话回禀,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李大人只说,账册上有的,都能给殿下看;账册上没有的,小人也不敢瞎编,免得冲撞了殿下。”
“放肆!” 李承乾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滚烫的茶水泼在明黄的桌布上,晕开一大片深色的渍痕,像一块丑陋的伤疤,“你当本宫不敢治你的罪?污蔑太子,可是要掉脑袋的!”
张小六的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齿都开始打颤,却还是咬着牙,重复道:“账册都有记录。”
如此三问三答,任李承乾如何威吓,甚至让人把刑具搬到殿中,那些闪着寒光的镣铐、烙铁摆在张小六面前,他都只是梗着脖子,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 “按账册来”“账册都有记录”。
最后,李承乾气得掀了案几,竹简散落一地,“哗啦啦” 的声响像是在为他的暴怒伴奏,却终究没能从这少年嘴里掏出半个字的破绽。
“把他带下去!” 李承乾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殿中众人,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沙哑,背影透着一股深深的挫败和僵硬,“给本宫看紧了!别让他跑了!”
张小六被两个侍卫架起来时,腿已经麻得没了知觉,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怀里的账册硌着肋骨,隐隐作痛,却忽然觉得这硬邦邦的册子比什么都可靠,像是一道护身符。走出偏殿时,他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天上的云低低的,像是要压下来一样。忽然想起李杰昨日把账册交给自己时说的话:“别怕,咱们行得正坐得端,朝廷的王法,比东宫的门槛硬。”
那一刻,他心里忽然踏实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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