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的聚集地在西市旁的一处破庙里,庙宇不知建于哪个朝代,如今早已破败不堪。朱红色的庙门只剩下一个门框,上面的漆皮剥落殆尽,露出里面朽坏的木头。正殿里的神像脑袋都没了,只剩下半截身子,身上落满了鸟粪,像穿着件斑驳的白棉袄。墙角堆着些破旧的桌椅,桌子的一条腿已经断了,用草绳捆着勉强凑数,椅子上的漆早已剥落,露出里面的木头,蛛网结得像帘子一样厚,将桌椅笼罩其中,仿佛是它们最后的遮羞布。
三十多个混混挤在庙里,有的躺在草堆上抽着劣质的烟,烟杆是用芦苇杆做的,烟叶呛得人直咳嗽;有的聚在一起掷骰子,铜钱在破碗里叮当作响,输了的人被刮鼻子,笑得一脸褶子;还有的在互相挠痒痒,满屋子都是汗臭味、脚臭味和粗话,像个大杂院。
“都给老子安静点!” 秃鹫一脚踹开庙门,门框上的灰尘 “簌簌” 落下,他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像破锣。混混们立刻停了下来,纷纷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期待 —— 能让大哥这么兴奋的,肯定是大买卖。
秃鹫清了清嗓子,唾沫星子喷了前面小弟一脸,他却毫不在意,把杜荷的吩咐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七贯钱的数目,只说事成之后有重赏,足够弟兄们快活好几天。“…… 到时候分成两拨,往死里打,动静越大越好,谁要是敢偷懒,老子打断他的腿!扒了他的皮当褥子!”
人群里,一个瘦小的汉子悄悄往后缩了缩,他叫 “瘦猴”,个子不到五尺,脑袋却显得格外大,像个没长开的孩子,身上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灰布短褂,褂子洗得发白,露出里面的棉絮。他缩在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把秃鹫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连他唾沫星子飞溅的样子都没放过。
瘦猴原本也是个苦命人,爹娘早死,跟着一群混混在西市偷鸡摸狗,混口饭吃。半年前偷了个富商的钱袋,被抓住打得半死,扔在街角没人管,是李杰路过,看他可怜,给了钱请大夫,还保他出来,送了他两亩地,让他好好过日子。可瘦猴除了偷东西啥也不会,地里的活计一窍不通,李杰便让他留在西市,偶尔帮着打探些消息,管他饭吃,也算有个营生。
“三月初三亥时三刻…… 皂坊街口…… 引开金吾卫……” 瘦猴在心里默念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皂坊是李杰的心血,最近生意红火,连宫里的娘娘都用他们家的香皂,谁会在这时候故意闹事?还特意选在亥时三刻,这时候金吾卫换班,正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分明是冲着皂坊来的!
他悄悄打量着周围,秃鹫正在给混混们分工,谁扮哪拨,谁负责 “见血”,谁负责去报官引金吾卫,安排得井井有条。瘸腿的负责假装被打断腿,豁嘴的负责假装被打破头,还有几个嗓门大的负责吆喝,吸引周围人的注意。瘦猴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到庙后,那里有个破洞,是他小时候跟伙伴们掏鸟窝时弄出来的,后来成了他偷偷溜出去玩的通道,洞口被杂草掩盖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吱溜” 一声,瘦猴像只真正的猴子,灵活地钻过破洞,落在庙后的小巷里。巷子里堆满了垃圾,散发着恶臭,他却毫不在意,撒腿就往香皂工坊跑。草鞋踩在泥水里,溅得裤腿都是黑点点,可他丝毫没在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定要赶在三月初三之前告诉李少卿!
香皂工坊此刻正是忙碌的时候,蒸汽锅 “咕嘟咕嘟” 地冒着白气,像个腾云驾雾的巨兽。工匠们各司其职,有的穿着粗布围裙,站在大锅前搅拌皂基,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锅里发出 “滋啦” 的响声;有的小心翼翼地往皂基里添加香料,玫瑰、茉莉、薰衣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与西市的腥臭味截然不同;有的将成型的香皂从模具里取出来,码放得整整齐齐,像一块块精致的玉砖。
瘦猴跑到工坊门口,被两个护卫拦住了。护卫穿着青色的劲装,腰里挎着刀,眼神锐利如鹰,打量着他,见他衣衫褴褛,满身泥污,头发像鸡窝,眼神立刻警惕起来。“站住!你找谁?” 左边的护卫问道,声音洪亮。
“我找张管事!我有急事!” 瘦猴急得满头大汗,汗水顺着额头上的疤痕往下流,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是李少卿让我来的,有重要消息禀报!耽误了大事,你们担待不起!”
护卫见他说得恳切,又提到了李杰,犹豫了一下。右边的护卫对左边的说:“我去通报一声,你在这看着。” 说完,转身往里走。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青色长衫,面容憨厚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正是李杰的心腹老张。老张是工坊的管事,跟着李杰从种胡椒的时候就在一起,办事牢靠,深得信任。
“瘦猴?你怎么来了?” 老张认识他,知道他是李杰安排的线人,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肯定出事了。他快步走过来,拉着瘦猴往旁边的树荫里走,压低声音问。
瘦猴一把抓住老张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都快嵌进老张的肉里:“张管事,出事了!三月初三亥时,秃鹫要带人造反…… 不对,是打架!在皂坊附近的街口,故意引金吾卫过去,缠住他们!” 他气喘吁吁地说,因为跑得太急,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个破旧的风箱。
老张脸色一变,拉着他就往工坊里走:“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谁让他们打架的?为什么要引开金吾卫?”
两人走进老张的管事房,房间不大,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挂着工坊的作息表。老张给瘦猴倒了碗水,粗瓷碗递到瘦猴手里,他双手捧着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水顺着嘴角流到脖子里,浸湿了本就脏污的褂子。瘦猴抹了抹嘴,才把秃鹫和那个 “戴宽檐帽的爷” 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连秃鹫拍胸脯保证 “血能流半条街” 的得意样子都学了个十足,甚至模仿了秃鹫说话时三角眼眯起来的神态。
他还从怀里掏出一块炭笔 —— 那是他平时在西市帮人抄书剩下的 —— 在地上画出了混混们的聚集点那破庙的位置,甚至标出了几个主要打手的模样:“这个是秃鹫,光头,有疤;这个是瘸腿,走路一颠一颠;这个是豁嘴,说话漏风……”
“做得好。” 老张听完,眉头紧锁,像拧成了一个疙瘩,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五贯钱,钱用麻线串着,沉甸甸的,塞到瘦猴手里,“这是李少卿赏你的,拿着。”
瘦猴连忙摆手,手忙脚乱地把钱往回推:“张管事,我不能要,李少卿救过我的命,我做这些是应该的。要是要钱,我成什么人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 老张把钱硬塞进他怀里,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应得的。你继续盯着他们,有任何新消息,立刻来报。记住,一定要小心,别被发现了,要是被秃鹫知道了,他能扒了你的皮。”
瘦猴重重地点点头,把钱揣好,钱袋硌在怀里,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他又想起一件事,连忙叮嘱道:“他们说要蒙着脸打,还说打完要去看什么……” 他歪着头想了想,眉头皱成一团,“好像是看什么‘火势’,我没听清,当时太吵了。”
“火势?” 老张心里又是一沉,像被一块石头砸中,越发肯定这事不简单,绝不仅仅是打架那么简单。他拍了拍瘦猴的肩膀:“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别让人起疑。”
瘦猴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说:“张管事,你们也要小心。” 说完,才快步离开。
瘦猴走后,老张立刻去找李杰。此时李杰正在实验室里忙碌。实验室是他特意开辟的小房间,墙壁用石灰刷得雪白,角落里堆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 —— 有青铜打造的蒸馏器,有铁制的烧杯,还有几块透明的琉璃片。此刻他正拿着一支银制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搅动着玻璃皿里的透明液体,那是工匠们刚提取出的高纯度甘油。
“少卿。” 老张推门进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
李杰抬起头,放下探针,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张叔,怎么了?” 他看到老张紧锁的眉头,心里已经猜到几分,“是不是瘦猴那边有消息了?”
老张点点头,把瘦猴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尤其强调了 “三月初三亥时三刻”“皂坊街口”“引开金吾卫” 和那个模糊的 “火势”。“…… 那戴宽檐帽的,十有八九是杜荷。除了他,谁会这么处心积虑地针对咱们工坊?”
李杰听完,指尖在玻璃皿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 “叮叮” 声。他沉思片刻,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像鹰隼发现了猎物。“这不是普通的斗殴,是调虎离山计。” 他肯定地说,拿起桌上的纸笔,迅速画出长安城的简易地图,在皂坊的位置圈了个圈,“三月初三是望日,夜里西南风最盛,正是放火的好时候。他们引开金吾卫,就是为了趁虚而入,烧毁工坊。”
老张脸色大变,手里的茶碗差点摔在地上:“那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就报官?让京兆尹派兵来护着?”
“报官?” 李杰摇了摇头,笔尖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没有实证,官府只会当是混混斗殴的小事。杜荷是驸马,又是太子亲信,京兆尹未必会信咱们的话,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坚定,“咱们得自己动手,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外面忙碌的工匠们。夕阳的金辉洒在皂坊的琉璃瓦上,反射出温暖的光芒,蒸汽锅冒出的白气在阳光下像一条银色的带子。“张叔,你让人去准备些东西。”
“您说。” 老张连忙拿出纸笔,准备记录。
“第一,让人在工坊周围挖防火沟,” 李杰伸出一根手指,语气清晰,“深三尺,宽五尺,把里面的土夯实,沟里灌满水,再在沟边码上沙袋,防止火油流进来。”
老张连忙记下:“防火沟,深三尺宽五尺,灌水码沙袋。”
“第二,蒸汽锅旁多备些沙土和水桶,” 李杰伸出第二根手指,“每个角落都要放,特别是原料仓库和成品库,至少要堆五十袋沙土,二十担水,保证火一起来就能扑灭。”
“沙土五十袋,水二十担,重点放仓库。”
“第三,让护卫队分成三队,” 李杰继续说道,“一队守前门,一队守后墙,一队隐蔽在工坊两侧的巷子里,手里都备好灭火的工具,还有……” 他顿了顿,“把我之前让打造的那些铜管也带上。”
老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您是说那些能喷热水的铜管?”
“对,” 李杰点头,“里面灌满沸水,真要是有人闯进来,先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他眼神冷了下来,“但不到万不得已,别伤人,咱们的目的是保住工坊,不是结仇。”
“明白。” 老张把这些一一记下,心里渐渐有了底。
“还有,” 李杰补充道,“让瘦猴继续盯着,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报。再派两个机灵的护卫,悄悄盯着那破庙,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有没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
“是,我这就去安排。” 老张揣好纸条,转身就要走。
“等等,” 李杰叫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这个给瘦猴送去,里面是些解毒的药丸,让他贴身带着,以防万一。”
老张接过瓷瓶,心里一暖:“少卿想得真周到。”
等老张走后,李杰重新看向桌上的地图,手指在 “三月初三” 那几个字上重重一点。李承乾,杜荷,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毁掉我的心血?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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