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农寺的偏厅带着股陈旧的檀香,是梁上那盏铜灯散发的,灯盏边缘积着层薄灰,可见许久未曾擦拭。李杰指尖摩挲着梨花木椅的扶手,雕花缝隙里还嵌着去年的腊梅碎屑,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冷香。窗外的日头刚过巳时,光线透过糊着云母纸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
“张库管,尝尝这碧螺春。” 他端起景德镇产的青瓷杯,杯沿描着圈金线,热水冲泡的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嫩绿的芽叶如雀舌般展开,“这是江南刺史上个月进贡的,据说一斤要抵上寻常人家半年的用度。”
坐在对面的张成福手心里全是汗,把青色公服的袖口攥得发皱。他这库管当得实在憋屈,管着大唐最要紧的军械府库,却连件新衣裳都舍不得做,公服领口磨出的毛边里还卡着点府库的铁锈。此刻他盯着茶杯里打转的茶叶,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没敢端起来 —— 他在府库八年,见惯了达官贵人的做派,越是客气,后头的事情往往越棘手。
“老…… 老奴愧不敢当。” 张成福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能闻到茶香里混着的龙涎香,那是只有宫廷贡品才有的气味,这让他想起三天前杜荷踹开他家门时的情景。当时杜荷穿着件银鼠皮袍,靴底沾着的泥点子溅在他刚扫过的青砖地上,手里把玩着枚玉扳指,漫不经心地说 “张库管,帮个小忙,改几笔账,这五十贯钱就归你”。
李杰看着他佝偻的脊背,像株被寒霜压弯的芦苇。派去查访的护卫说,张成福老娘卧病在床,上个月刚请了郎中,诊金就欠着三两银子。他从袖中抽出张素笺,笺纸是澄心堂纸,细腻得能看清纤维,上面用小楷写着:“贞观二十三年正月十七,府库旧铜器十二件,售与西市收废品王二,得钱五贯七百文,钱存于西市‘恒昌号’钱柜,户名张成福。”
素笺被推到张成福面前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针扎了似的。指节瞬间变得惨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那十二件旧铜器是他趁年底盘点时偷运出去的,都是些断了耳的爵杯、生了锈的铜壶,他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毕竟府库里的铜器堆成山,少几件根本没人察觉。
“这…… 这是诬陷!” 张成福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慌忙压低,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大人明鉴,老奴绝不敢……”
“正月十七那天,你让你儿子张虎子去的恒昌号。” 李杰打断他,指尖轻轻点着素笺上的 “恒昌号” 三字,“钱柜的伙计记得清楚,那孩子穿件蓝布棉袄,袖口还破了个洞,对吧?” 他看着张成福瞬间煞白的脸,继续道,“王二前天还去你家送过煤,说你老娘咳得厉害,他给留了两斤好炭。”
张成福的嘴唇哆嗦着,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把公服蹭得更脏。“我…… 我那是……” 他想说那是府库淘汰的废品,却在李杰清澈的目光里卡了壳 —— 大唐律例写得明白,府库之物哪怕是根草,私卖也是欺君之罪。
“按律,私卖官物杖四十,罚铜二十斤。” 李杰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汤的清甜在舌尖漫开,“你老娘的病,怕是经不起你挨这四十杖吧?” 他把茶杯轻轻放在案上,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偏厅里却像敲了记重锤,“但若是包庇偷运甲胄……”
“不!不是包庇!” 张成福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膝盖撞在案角,发出 “咚” 的闷响,他却浑然不觉,“是…… 是被胁迫的!杜荷说,要是我不照做,就把我儿子抓去当兵,派去西域戍边!”
李杰看着他涕泪横流的模样,心里却毫无波澜。他从怀中取出纸笔,是特制的麻纸和狼毫笔,笔杆上还刻着 “司农寺” 三个字。“把杜荷怎么威胁你,怎么让你改的账,写下来。” 他把纸笔推过去,墨锭已经在砚台里磨好,漆黑的墨汁泛着光泽,“陛下说了,只要说实话,不仅免了你私卖铜器的罪,还让太医院的院判亲自去给你老娘瞧病。”
张成福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笔尖在纸上划出道道歪扭的墨痕。他想起老娘咳得蜷在床上的样子,想起儿子怯生生问 “爹,我们什么时候能有肉吃” 的眼神,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个深色的圆斑,像他此刻纠结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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