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吉时已至。 章家工坊那口百年龙窑前,气氛庄重而肃穆。窑火已熄,余温尚存,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尘土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的气息。章师傅带领几名弟子,神情凝重,准备开启窑门。
刘亦菲和江瑾辰站在稍远一些的观摩区,节目组的镜头早已对准了那扇即将揭示奇迹的窑门。刘亦菲不自觉地微微屏息,双手在身前轻轻交握,目光紧锁前方。江瑾辰站在她身侧,姿态看似一如既往的沉稳,但细微处,那比平日更显冷峻的侧脸线条和专注的眼神,也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窑门被小心地撬开,热浪裹挟着灰烬扑面而来。章师傅率先探身进去,弟子们紧随其后,一件件器物被陆续取出,放置在铺着软布的长案上。
开窑如同开盲盒,总有几家欢喜几家愁。有器形完美、釉色莹润如玉的精品,引得众人低低惊叹;也有开裂、变形或釉色灰败的残次品,被无声地移至一旁。每一件作品的命运,都在出炉的这一刻被定格。
刘亦菲的目光急切地在那些被取出的器物中搜寻着属于他们的痕迹。很快,她看到了自己做的那个勉强成型的碗——竟然完好无损!釉色是龙泉经典的粉青,均匀温润,在傍晚的天光下流转着柔和内敛的光泽,虽器形略显稚拙,却别有一种朴拙的趣味。她几乎要轻呼出声,眼中瞬间绽开惊喜的光彩。
紧接着,江瑾辰的作品也被取了出来。场面有瞬间的寂静。那是一只……形状颇为抽象的小杯,或者说,更像一个扭曲的碗。它没有碎裂,但器形明显歪斜,釉色也并非均匀的粉青或梅子青,而是在青绿之中,意外地流淌出一片深褐泛紫的奇异色彩,如同骤雨过后浑浊水面上突兀的一笔浓墨。
章师傅拿起那只杯子,仔细端详了片刻,粗糙的手指摩挲过那片异常的釉色,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赞叹。他转向江瑾辰,语气带着难得的起伏:“窑变。火候、釉料、位置,巧合了。虽形不正,但这釉色……独一无二。”
窑变,是非人为设计的、在窑内自然形成的釉色变化,可遇不可求。失败的作品万万千,但能产生如此强烈视觉冲突的窑变,却需要一种近乎荒谬的运气。
江瑾辰看着那只丑陋又奇特的小杯,看着那片仿佛 error 代码一样突兀的深褐紫色,再看向章师傅那说不清是惋惜还是惊叹的表情,沉默了足足三秒。
刘亦菲已经从最初的错愕中回过神,她凑近仔细看,忍不住笑起来,笑声清越:“天哪,江瑾辰,你这杯子……它长得好像很有想法!”她抬眼看他,眼里满是促狭又新奇的光,“窑变诶!章师傅都说独一无二,你这算是……负负得正了?”
江瑾辰从章师傅手中接过那只烫手的、独一无二的杯子,指尖能感受到瓷胎坚实而温热的质感。他看着那片诡异的釉色,再看向身旁笑靥如花的刘亦菲,眼底那点最初的凝滞化开,唇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是一种介于无奈与接受之间的微妙表情。
“嗯。”他掂了掂手里的杯子,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甚至带上一丝极淡的调侃,“看来,我和火神的沟通方式,比较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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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窑仪式结束后,天色已晚。一场淅淅沥沥的夜雨不期而至,敲打着青石板路和院中的芭蕉叶。
两人回到小院,廊下的灯笼在雨幕中晕开温暖的光圈。案几上,并排放着他们此次龙泉之行的成果:刘亦菲那只温润拙朴的粉青碗,和江瑾辰那只形歪色奇、堪称“薛定谔的杰作”的窑变杯。
刘亦菲捧着茶杯,看着廊外的雨丝,忽然轻声说:“虽然过程磕磕绊绊,但拿到成品的时候,真的好开心。好像这几天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嗯。”江瑾辰应了一声,目光也落在雨幕中。他今日体验了彻底的挫败,也经历了意外的“肯定”,这种脱离绝对掌控、充满偶然性的过程,对他而言陌生却并不令人厌恶。他晃了晃手中那只奇特的杯子,里面的茶汤微微荡漾,“至少,印象深刻。”
雨声渐密,廊下的一方天地却显得格外宁静。两种截然不同的青瓷器物静置于灯下,一如他们二人,风格迥异,却因这段共同的旅程而并置,彼此映照。
刘亦菲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他,眼波在灯下流转:“对了,某人说过,烧出来就用它喝水的哦?”
江瑾辰动作一顿,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只色彩诡异的杯子,又抬眼看向她满是笑意的、等待看好戏的眼神。
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来,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
然后,在刘亦菲惊讶又忍俊不禁的目光中,淡定评价:“口感……没什么不同。”
雨打青瓦,声声入耳。窑火淬炼出的,不只是瓷器的永恒,或许还有某些于细微处悄然生根的东西,静待时光流转,慢慢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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