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岭第七矿区,已然化作一片狼藉的炼狱。
曾经纵横交错的矿道大半坍塌,被巨量的岩石和泥土填塞。断裂的支撑梁如同巨兽的残骨,扭曲着刺出废墟。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尘土,以及一丝丝尚未散尽的、令人心悸的地火煞气,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凄厉的哭喊、痛苦的呻吟、以及监工和救援修士们粗暴的呼喝声,在废墟上空交织回荡。
救援工作正在艰难地进行着。秦家的修士们驱使着简陋的符傀和力士,清理着堵塞的通道,偶尔挖出一具具血肉模糊、或被压得不成人形的尸体,引起周围幸存矿工一阵压抑的悲泣和恐慌。
临时指挥部设在矿区唯一还算完整的高地上,几顶匆忙支起的帐篷外,符文闪烁,隔绝着外界的尘土和嘈杂。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秦无炎长老面沉似水,负手站在帐篷门口,狭长的眼睛扫视着下方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矿区,眼神深处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计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这次事故太大了。死的矿工数以百计,这意味着接下来几个月的灵石产量会锐减,家族那边不好交代。更重要的是,核心区域似乎也受到了波及,不知道他正在利用地火淬炼的那件关键法宝有没有受到影响。
“长老。”一个管事模样的修士快步走来,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惶恐,“初步清点…伤亡很大,尤其是‘地肺三号’和‘五号’坑道,几乎…几乎全没了。”
“废物!”秦无炎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让那管事吓得一哆嗦,“救援进度如何?核心区通道什么时候能打通?”
“正在全力清理,但塌方太严重,地气依旧不稳,恐怕…恐怕还需要时间…”管事冷汗直流。
“加派人手!用爆裂符开路!明天之前,我必须看到核心区的情况!”秦无炎语气不容置疑。
“是!是!”管事连声应下,连滚带爬地跑去传令。
就在这时,矿区边缘,靠近工棚区域的一个简陋工务亭里。
苏砚脸色苍白,原本清澈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和疲惫。她面前的石桌上,摊开着几枚闪烁着微弱灵光的玉简,正是记录矿区各项数据的监察玉简的副册。
矿难发生时,她恰好在外围核对物资清单,侥幸逃过一劫。灾难过后,她立刻被临时征调,协助处理善后和记录工作。
她纤细的手指快速在一枚主玉简上划过,调取着矿难发生前后,监察法阵自动记录下的灵压波动曲线。
大部分区域的记录都在灾难发生的瞬间中断了,变成一片刺眼的杂波。但仍有少数几个布置在更外围、更坚固岩层中的监察点,传回了一些断断续续的数据。
正常的矿难,尤其是赤烬山这种地质不稳定区域发生的塌方,灵压曲线会显示出剧烈的、但相对单一的土行灵气狂暴波动,伴随着地火煞气的骤然升高。
但眼前这段残缺的曲线…
苏砚的眉头越皱越紧。
曲线在灾难爆发前一刻,确实显示了典型的土灵暴动和火煞飙升,峰值高得吓人。但在那毁灭性的峰值之后,就在所有记录即将彻底中断的前一刹那,曲线却诡异地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却绝对不正常的“凹陷”!
那不是灵压的消失,而更像是一种…极致的、短暂的“收敛”或者说“吞噬”?仿佛所有的狂暴能量在某个瞬间,被一个无形的点强行吸纳了一部分!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这个“凹陷”出现的同一瞬间,曲线背景噪音里,混杂进了一道极其隐晦、却异常古老的波动残留!那波动一闪即逝,微弱到几乎被主波动彻底掩盖,但其质感和频率,与赤烬山躁动的地火灵气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沉睡了无数年、刚刚被意外惊醒的意志,散发出的第一缕气息?
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地质塌方!
苏砚的心跳微微加速。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帐篷方向,秦无炎的身影在那边若隐若现。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悸,不动声色地将这段异常曲线的数据复制到另一枚空白玉简中,小心地收进怀里。然后迅速抹去了主玉简上的相关操作痕迹,将显示界面切换到了普通的伤亡统计列表上。
她拿起一份需要签押的物资清单,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周围那些麻木、悲伤的矿工一样,朝着临时指挥部走去。
帐篷里,秦无炎刚听完另一个负责清点伤亡名单的小头目的汇报,心情越发恶劣。死的矿工太多了,补充起来麻烦,而且容易引起骚动。
“长老,”苏砚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沙哑,“这是急需的伤药和食物的清单,请您过目。”
秦无炎不耐烦地扫了一眼清单,随手用灵力烙印下批准印记。
就在苏砚接过清单,准备退下的时候,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不确定的语气小声补充道:“长老…属下刚才核对后方仓库记录时,发现…发现矿难发生时,库房区域的防护阵灵晶消耗,比预估值异常高了一点点,波动也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地动影响了法阵根基…”
她说得含糊其辞,重点轻描淡写地引向了法阵本身可能出了小故障,而不是外部原因。
秦无炎原本没在意,但“波动奇怪”几个字,恰好触动了他之前的一丝疑虑。
他在核心区地火室时,也曾隐约感觉到,在地脉彻底暴走的前一瞬,似乎有一丝极其隐晦、截然不同的古老波动一闪而逝,当时他只以为是地火异变的征兆,没太在意。
此刻结合这个小小文书的话…
他目光骤然锐利起来,盯着苏砚:“波动?什么样的波动?”
苏砚似乎被他的目光吓到了,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属下…属下修为低微,看不太懂详细数据,只是觉得那灵压曲线的形状…和往常记录的不太一样,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一下…”
她越是说得不确定、像是自己学艺不精的错觉,反而越显得真实。
秦无炎眼神闪烁,心中的疑虑迅速放大。
矿难…异常的灵压波动…古老的气息…
难道这次塌方,并非纯粹的天灾?或者说,不完全是?
有什么东西…在矿难中被触发了?或者说…被什么人得到了?
他猛地想起矿难发生后,救援过程中报上来的几个重点:张彪死了,他手下的几个小头目也死了大半…但那个据说命身相克、干活最废柴、却偏偏命硬得很的林默,还有他那个力气不小的朋友赵铁柱…
“赵铁柱…”秦无炎突然开口,声音冰冷,“那个命身皆土的矿工,找到了吗?”
旁边一个手下连忙回道:“找到了,长老。他运气好,只是被震晕了,埋在浅层,受了些轻伤,已经救出来了。”
“那他身边的人呢?那个叫林默的?”
“林默…登记的是失踪。他所在的作业面是坍塌最严重的区域,生存希望…很渺茫。”手下谨慎地回答。
失踪?渺茫?
秦无炎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在这种规模的灾难里,一个命身相克的废柴,本该是死得最快最彻底的。但如果…如果他撞上了什么不该撞上的“机缘”呢?
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传令!”秦无炎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第一,加派人手,给我重点清理林默最后出现的那片区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二,把所有救出来的重伤员和失踪者的直系工友,全部单独看管起来,仔细询问矿难发生前后的每一个细节!特别是关于林默和赵铁柱的!”
“第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混乱的矿区,如同鹰隼搜寻猎物,“秘密排查所有生还者,尤其是那些行为异常、或者伤势恢复速度异于常人的人!发现任何疑点,立刻上报!”
一道道命令发出,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帐篷外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肃杀。秦家的修士们行动变得更具针对性,目光在幸存矿工们惊惶的脸上扫视,带着审视和怀疑。
苏砚低着头,默默退出了帐篷,手心一片冰凉。
她成功地将怀疑的种子播撒了出去,暂时掩盖了自己发现的真正异常,并将祸水引向了那个失踪的林默。
但这究竟是为他争取了一线生机…还是将他更快地推向了深渊?
她不知道。
她只是握紧了袖中那枚记录了异常数据的玉简,快步走回工务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矿区上空,尘埃依旧弥漫,救援的喧嚣声中,已然混进了一丝隐秘而危险的狩猎气息。
而此刻,在黑暗死寂的矿底深处,无人知晓的岩缝里,一场真正翻天覆地的变化,正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