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的早春,冻土刚泛出一丝潮气,城墙上的“唐”字旗已换成了新织的红底黄纹旗——那是刘知远派使者送来的“汉”字旗,边角绣着细小的“抗辽”二字,在料峭的寒风中,透着新生的希望。赵烈站在城头,看着义军士兵们正在加固城防,有的搬运石块填补城墙缺口,有的则在城外挖掘壕沟,手里的铁锹碰撞冻土,发出“砰砰”的闷响,像在为中原的复苏敲打着节拍。
“将军,刘知远陛下的使者到了!”王小二的声音从城下传来,他手里牵着一匹装饰华丽的白马,马背上坐着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使者,身后跟着十几个挎着文书的随从——这是刘知远称帝后,第一次正式派使者来澶州,规格比上次高了不少。
赵烈翻身下马,走到使者面前。使者翻身跪拜,双手奉上一卷明黄色的诏书,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赵将军,陛下(刘知远)已在太原称帝,国号大汉,改元天福十二年。陛下念将军收复澶州、重创辽军之功,特召将军赴太原议事,另有封赏。”
赵烈接过诏书,指尖触到粗糙的黄绫——这是用太原府库仅存的丝绸织成的,边角还留着未剪齐的线头,可见此时后汉的窘迫。他展开诏书,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写着“特邀赵烈将军赴并(太原别称),共商驱辽大计,同定中原乾坤”,末尾盖着新铸的“汉”字玉玺,印泥还带着淡淡的朱砂味。
“烦请使者稍候,我安排好澶州的事,即刻随你前往太原。”赵烈将诏书收好,转身对安重荣叮嘱,“我走后,你继续训练义军,加固城防,若辽军来犯,切记不要硬拼,用我教你的‘坚壁清野’之法,拖延到我回来。”
安重荣握紧弯刀,躬身应道:“赵兄弟放心,有我在,澶州丢不了!你去太原,也多留个心眼,刘知远那老狐狸,野心不小,别被他卖了。”
赵烈点点头,他怎会不知刘知远的野心?从在河东时听闻的消息,到上次使者带来的檄文,字里行间都透着“逐鹿中原”的欲望,只是眼下抗辽是共同目标,才不得不合作。
当天下午,赵烈带着王小二和二十名精锐,跟着使者往太原出发。沿途的景象比澶州更惨:有的村落还在冒着黑烟,焦黑的房梁歪歪斜斜地插在地里;逃难的百姓扶老携幼,有的腿上缠着渗血的破布,有的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见了他们这支“汉军”队伍,纷纷围上来,有的递上晒干的野菜,有的则跪地哀求:“将军,救救我们吧!契丹人还在后面追,我们实在走不动了……”
赵烈让王小二把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百姓,又让人指引他们去澶州——那里至少能吃饱饭,有义军保护。“乡亲们,再忍忍,我们已经在澶州挡住了辽军,刘知远陛下在太原称帝,很快就会派大军来,把契丹人赶出中原!”他的声音不大,却让百姓们眼里重新燃起了光,有的甚至跟着队伍走了一段,嘴里念叨着“大汉必胜”。
走了三日,终于抵达太原。城外的校场上,汉军士兵正在操练,甲胄虽旧,却队列整齐,喊杀声震得远处的汾水都似在颤抖。使者指着城头飘扬的“汉”字大旗,笑着说:“将军请看,陛下称帝后,河东的百姓和旧部纷纷来投,现在汉军已有五万之众,再过几日,就能出兵伐辽了。”
赵烈望着那面大旗,心里却没轻松——五万大军,看似不少,可耶律德光的辽军有十万之众,且都是精锐骑兵,硬碰硬怕是难赢。他想起《武经总要》残卷里“以步制骑”的战术,或许能派上用场。
走进太原城,街道上比澶州热闹些,商铺大多开了门,百姓们虽面带菜色,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恐惧。走到节度使府(已改为皇宫)前,刘知远正穿着赭黄龙袍,站在台阶下迎接,身后跟着一群后汉重臣,其中不乏当年后晋的旧臣,比如宰相苏逢吉、枢密使杨邠。
“赵将军,你可来了!”刘知远快步走下来,握住赵烈的手,掌心粗糙却有力,“你收复澶州,杀了萧翰,可是为我大汉立了大功啊!”
赵烈躬身行礼,语气平静:“陛下,臣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守护中原百姓,驱逐胡虏,是臣的本分。”
刘知远哈哈一笑,拉着他走进府内。议事厅里,早已摆好了宴席,桌上的菜肴虽不丰盛,却有难得的肉食和酒——这是从辽军手里缴获的。席间,刘知远说起称帝的缘由:“耶律德光占我汴梁,杀我百姓,石重贵投降,中原无主,我若不称帝,义军就会散,契丹就会更放肆。我这皇帝,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中原的汉民!”
赵烈知道这话半真半假,却也没点破,只是举起酒杯:“陛下深明大义,臣敬陛下一杯,愿早日驱逐辽军,收复中原。”
酒过三巡,刘知远屏退左右,拿出一张辽军布防图,放在桌上:“赵将军,耶律德光已调集五万大军,由他亲自率领,即将南下,目标是澶州和太原。你懂兵法,又跟辽军打过仗,说说看,我们该怎么打?”
赵烈凑过去,指着地图上的井陉关:“陛下,井陉关是太原通往河北的要道,易守难攻。我们可以派一支精锐守在这里,挡住辽军的骑兵;同时,我回澶州,联合那里的义军,从侧面夹击辽军;另外,派使者去联络河北、山东的义军,让他们袭扰辽军的粮道,断他们的补给——辽军虽强,却不适应中原的地形,粮草一旦断了,必败无疑。”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武经总要》残卷,翻到“山地抗骑”一页,指着上面的草图:“这是先帝(李嗣源)时期的兵法,利用井陉关的狭窄地形,设置拒马、火油,辽军骑兵冲不进来,我们的步兵再从两侧伏击,必能重创他们。”
刘知远看着残卷上的草图,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赵烈不仅有兵权,还有祖传的兵法,若将来反他,也是个麻烦。他点点头:“将军的计策很好,就按你说的办。我派杨邠率一万大军守井陉关,你回澶州统领义军,我再给你拨五千粮草、两千甲胄,助你守澶州。”
顿了顿,刘知远又道:“另外,朕封你为‘镇国将军’,总领澶州及周边义军,赐你‘便宜行事’之权——若遇辽军,你可自行调兵,不必事事禀报。”
“臣谢陛下恩典!”赵烈躬身领旨,心里却清楚——这“便宜行事”之权,既是信任,也是试探。刘知远想让他挡住辽军,也想让他消耗义军实力,将来好收编。
第二天一早,刘知远在太原城外举行了简单的授职仪式。赵烈穿着新赐的银甲,接过刘知远递来的将军印,印上刻着“镇国将军”四个字,沉甸甸的,像握着整个澶州百姓的希望。台下的汉军士兵和百姓们高呼“万岁”,声音里满是对驱逐辽军的期盼。
仪式结束后,赵烈准备启程返回澶州。刘知远悄悄拉住他,递来一封密信:“将军,这是给你的密信。若遇到后晋的降辽旧臣搞破坏,你可凭此信,先斩后奏。另外,若耶律德光大军太强,你可退守太原,朕会派兵接应你。”
赵烈接过密信,心里明白——刘知远怕他投降辽军,也怕他拥兵自重,这密信既是授权,也是监视。他躬身道谢,转身登上战马,带着王小二和精锐,往澶州方向疾驰。
路上,王小二忍不住问:“将军,刘知远陛下看起来挺好的,可你为什么总是皱着眉?”
赵烈望着远处的太行山,叹了口气:“刘陛下是抗辽,可他也想当皇帝,想统一天下。我们现在跟他合作,是为了驱逐辽军,保护百姓。可将来,若他为了权力,伤害百姓,或者忘了收复燕云,我们还是要跟他争的。”
王小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长枪:“不管怎样,我都跟着将军,你说保护百姓,我们就保护百姓;你说收复燕云,我们就收复燕云。”
赵烈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满是暖意——在这乱世里,有这样一群志同道合的弟兄,有这样期盼太平的百姓,就是他坚持下去的理由。
走了两日,快到澶州时,一个斥候匆匆跑来,脸色惨白:“将军,不好了!耶律德光的大军已经过了黄河,杀向澶州了!而且……而且安重荣将军说,城里有后晋的降辽旧臣,在偷偷给辽军送情报,还想放火烧了粮仓!”
赵烈心里一沉,握紧了手里的将军印,又摸了摸怀里的《武经总要》残卷。他勒住马,望向澶州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到城墙上的“汉”字旗,也能听到隐约的喊杀声——显然,辽军已经开始攻城了。
“快!加速前进!”赵烈大喊一声,策马冲向澶州,“一定要守住澶州,一定要保住粮仓,绝不能让辽军得逞!”
身后的精锐们也跟着加速,马蹄踏在冻土上,扬起一路烟尘。赵烈知道,一场恶战即将开始——耶律德光的五万大军,城内的内奸,还有义军尚未完全训练好的士兵,这些都是难关。可他没怕,因为他身后是澶州的百姓,是中原的希望,是收复燕云的执念。
他摸了摸怀里刘知远的密信,又看了看手里的将军印,心里暗暗发誓: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守住澶州,也要挡住耶律德光的大军,为中原百姓多争一天太平,为收复燕云多铺一块基石。
可他不知道,城内的内奸不仅想烧粮仓,还想绑架安重荣,打开城门迎辽军;而耶律德光的大军里,还带着降辽的后晋皇帝石重贵,想用来劝降澶州的义军。一场更大的危机,已在澶州的城门下,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