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深冬,第一场雪落得无声无息。赵烈在书房里整理柴荣的北伐战报,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上面“南唐寿州防务图”的墨迹早已晕开,却仍能看清当年他标注的水战伏击点。窗外传来陈三的脚步声,带着几分急促:“将军,开封来的使者到了,说陛下有要事,请您即刻动身去汴梁。”
赵烈放下战报,心里隐约有了猜测——自去年杯酒释兵权后,赵匡胤虽未再召他入宫,却时常送燕云情报来洛阳,如今突然急召,多半与南方有关。他披上厚重的皮袍,将《武经总要》残卷和一本刚整理好的《南唐军情札记》塞进怀中,这札记里记着他当年守寿州、劝降庐州时收集的南唐山川地形与兵力部署,或许能派上用场。
赶往汴梁的路上,雪越下越大,官道被积雪覆盖,马蹄踩在上面发出“咯吱”的声响。陈三驱马靠近:“将军,您说陛下急召,会不会是南唐那边出事了?前几日听闻李煜派了使者去汴梁,好像是来求和的。”
赵烈点点头,目光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南唐的疆域,曾是他南征时浴血的战场。他想起庐州劝降时,南唐百姓捧着热粥的模样,想起李璟派林仁肇攻寿州时的悍勇,如今南唐换了李煜当政,这位以词闻名的君主,怕是挡不住赵匡胤统一的脚步。
抵达汴梁皇宫时,大庆殿内正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赵匡胤坐在龙椅上,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阶下站着一位身着青衫的文人,虽身处敌营,却依旧身姿挺拔,手里捧着一卷锦轴,正是南唐使者徐铉。
“陛下!南唐虽弱,却也是天命所授的邦国,后主陛下愿称臣纳贡,岁岁来朝,只求陛下保全南唐宗庙,勿要动刀兵!”徐铉的声音清亮,带着文人的执拗,“若陛下执意征伐,南唐百姓虽弱,也愿与城池共存亡!”
赵匡胤冷笑一声,指着殿外的禁军:“徐学士,朕的大军已在淮南集结,寿州、庐州皆在朕掌控之中,南唐的江山,朕想要,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李煜识相,就该献土归降,而非只愿称臣!”
“陛下此言差矣!”徐铉上前一步,展开锦轴,里面是李煜亲笔写的《清平乐·别来春半》,“后主陛下填词曰‘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这既是对百姓的牵挂,也是对和平的期盼。陛下若肯罢兵,南唐愿献丝绸二十万匹、茶叶十万斤,岁岁进贡,绝无二心!”
殿内大臣们纷纷议论,有的主张接受求和,避免流血;有的则支持征伐,一举统一南方。赵匡胤看向殿角的赵烈,语气带着期许:“赵兄弟,你曾与南唐交战,熟悉那边的情况,你说说,该如何处置?”
赵烈走出人群,目光扫过徐铉,又看向赵匡胤,缓缓开口:“陛下,臣以为,求和可许,但需有条件;征伐可缓,但不可不备。”他从怀中掏出《南唐军情札记》,递到赵匡胤面前,“南唐虽有百姓拥护,却军力薄弱——李煜继位后,罢黜了林仁肇等名将,禁军多为老弱,且寿州、庐州等重镇已在我大宋掌控之中,若真开战,南唐必败。可若强行征伐,淮南百姓恐遭战火之苦,反而不利于大宋统治。”
徐铉听到“林仁肇”的名字,眼神暗了暗——他知道,这位南唐名将正是因主张抗宋,才被李煜罢黜,如今赵烈提及,显然是对南唐内情了如指掌。他对着赵烈躬身:“这位将军想必是当年守寿州、劝降庐州的赵烈将军吧?久闻将军仁厚,善待降兵百姓,还望将军在陛下面前多为南唐说情。”
“徐学士不必多言,臣只论利弊。”赵烈转向赵匡胤,继续说道,“臣建议,陛下可接受南唐称臣,但需让李煜交出沿江重镇的防务,由大宋驻军;同时,南唐需遣皇子入汴梁为质,确保不再与契丹勾结;至于百姓,陛下可下诏,若南唐归降,免淮南百姓三年赋税,这样既能减少抵抗,也能让百姓归心。”
这条件既满足了赵匡胤掌控南唐的诉求,又为李煜保留了宗庙,还护住了百姓,可谓三方兼顾。赵匡胤看着札记上详细的南唐军情,又看了看阶下沉默的徐铉,点了点头:“好!就按赵兄弟说的办!徐学士,你回去告诉李煜,若他答应这三个条件,朕可暂罢兵;若他不答应,朕的大军下月就会渡过淮河!”
徐铉松了口气,对着赵匡胤和赵烈躬身:“臣谢陛下恩典,谢赵将军斡旋!臣这就回金陵,劝后主陛下答应条件。”
退朝后,赵匡胤单独留下赵烈,在偏殿里商议后续事宜。案上摆着淮南地形图,赵匡胤指着寿州的位置:“赵兄弟,你说李煜会答应吗?我听说这李煜沉迷诗词,不理朝政,怕是做不了主。”
“李煜虽软弱,却也顾念百姓。”赵烈指着札记里“南唐百姓赋税繁重”的记载,“淮南百姓自去年周军南征后,早已不堪重负,若李煜不答应,百姓恐会主动归降,他这个君主也就做不下去了。不过,臣担心的是南唐的旧臣,比如徐铉这样的文人,虽愿求和,却未必真心归降,将来恐会煽动李煜反抗。”
赵匡胤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你看,这是朕的斥候从金陵送来的,说李煜虽派徐铉求和,却仍在暗中加固金陵城防,还联络了吴越的钱俶,想借吴越之力抗宋。”
赵烈心里一沉——他没想到李煜会如此首鼠两端。他思索片刻,对赵匡胤说:“陛下,臣愿去金陵一趟,亲自见李煜一面。臣与南唐旧将有旧,可劝他们归降;同时,也能摸清金陵的防务,为将来可能的征伐做准备。”
“你去?”赵匡胤有些犹豫,“金陵毕竟是南唐都城,你若去了,恐有危险。”
“臣有把握。”赵烈拍了拍怀里的《武经总要》残卷,“臣可借整理南唐史料为名,前往金陵,既不会引起李煜猜忌,又能暗中联络旧部。再说,臣若能说服李煜真心归降,就能避免战火,这也是先帝当年南征的初衷——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统一,为了百姓安稳。”
赵匡胤看着赵烈坚定的眼神,终于点头:“好!朕准你去!朕会派十个精锐亲兵保护你,再给你一道密诏,若李煜肯归降,可封他为吴王,保全他的宗室。”
三日后,赵烈以“大宋史馆编修”的身份,随徐铉一同前往金陵。临行前,陈三坚持要跟着去:“将军,金陵危险,俺跟着您,至少能护您周全。”赵烈拗不过他,只能同意。
船行至淮河时,徐铉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景色,忍不住对赵烈感叹:“赵将军,您可知后主陛下为何不愿归降?他不是怕失去皇位,是怕南唐的文脉断绝。金陵城里的藏书楼,藏着自南唐建国以来的典籍,若开战,这些典籍恐会毁于战火。”
赵烈心里一动——他想起柴荣当年保护后蜀典籍的往事,对李煜多了几分理解。“徐学士放心,若南唐真心归降,陛下定会下令保护金陵的典籍,臣也会亲自监督,绝不让文脉断绝。”
抵达金陵时,李煜亲自在城外的秦淮河畔迎接。这位南唐后主穿着一身素色锦袍,面容俊秀,眼神里却满是忧郁,与赵烈想象中沉溺享乐的君主截然不同。他对着赵烈躬身:“久闻赵将军大名,今日得见,幸甚。”
“后主陛下客气了。”赵烈回礼,“臣此次来金陵,一是为整理南唐史料,二是为陛下与大宋的和谈而来。臣希望陛下能认清大势,避免战火,保全百姓与文脉。”
李煜沉默片刻,邀请赵烈入住金陵的驿馆,约定三日后再详谈。赵烈在驿馆里住下后,悄悄联络了当年庐州归降的将领张汉超——如今张汉超仍在南唐禁军任职,却因主张抗宋被边缘化。
“将军,您怎么来了?”张汉超深夜潜入驿馆,见到赵烈,又惊又喜,“李煜这皇帝当得窝囊,一边求和,一边加固城防,百姓们都快被逼疯了!俺早就想归降大宋,可一直没机会。”
“我正是为这事来的。”赵烈将赵匡胤的密诏递给张汉超,“陛下答应,若南唐归降,会保全李煜的宗室,也会善待旧将。你可暗中联络忠于你的士兵,若李煜不愿归降,就打开金陵城门,迎接大宋军队入城,避免流血。”
张汉超接过密诏,激动得浑身发抖:“将军放心!俺这就去联络弟兄们,定不辜负陛下和将军的信任!”
三日后,李煜在皇宫的澄心堂召见赵烈。堂内摆满了书籍和字画,墙上挂着李煜亲笔写的《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墨迹未干。李煜指着词作,对赵烈说:“赵将军,你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这离愁,既是朕的,也是南唐百姓的。朕若归降,百姓会骂朕卖国;朕若抵抗,百姓会遭战火之苦,朕该如何抉择?”
赵烈看着词作,又看了看李煜忧郁的眼神,缓缓开口:“陛下,乱世之中,百姓最想要的不是帝王的尊严,是安稳的日子。当年先帝南征,之所以能收复秦凤、寿州,不是因为军力强,是因为百姓盼安稳。大宋陛下答应免淮南百姓三年赋税,保护南唐文脉,这已是最好的结局。若陛下执意抵抗,金陵城破之日,不仅百姓遭殃,典籍也会被毁,这难道是陛下想看到的?”
他从怀中掏出柴荣当年保护后蜀典籍的手谕,递给李煜:“先帝当年伐蜀,虽灭了后蜀,却下令保护成都的典籍和百姓,这才让后蜀百姓归心。大宋陛下继承先帝遗志,定会善待南唐,陛下若归降,不仅能保全百姓与文脉,还能留下‘识时务、护百姓’的美名,这比死守皇位更有意义。”
李煜接过手谕,看着上面柴荣的笔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朕答应大宋的条件,遣皇子入汴梁为质,交出沿江重镇的防务。但朕有一个请求,希望赵将军能留在金陵,监督大宋军队,别让他们伤害百姓,别让典籍被毁。”
“臣答应您。”赵烈躬身,“臣会留在金陵,直到大宋军队顺利接管防务,直到百姓们安稳生活。”
李煜求和的消息传回汴梁,赵匡胤大喜,下旨封李煜为吴王,派石守信率军接管南唐沿江重镇。赵烈则留在金陵,监督军队接管防务,保护藏书楼的典籍,还亲自安抚百姓,告诉他们大宋会免三年赋税,让他们安心种地。
可赵烈心里清楚,李煜的求和只是权宜之计,这位文人君主骨子里的执拗,迟早会引发新的冲突。而且,他在金陵的驿馆里发现了一封李煜写给契丹的密信,信里说“若大宋伐唐,愿献丝绸十万匹,求契丹出兵牵制”——显然,李煜并未真心归降,只是在拖延时间。
深夜,赵烈将密信抄录一份,交给陈三,让他快马送往汴梁:“你告诉陛下,李煜虽表面归降,却仍在联络契丹,让陛下早做准备,别被他蒙骗。”
陈三接过密信,忧心忡忡地说:“将军,那您在金陵岂不是很危险?李煜若知道您发现了密信,定会对您不利。”
“放心,他暂时不会动我。”赵烈看着窗外的秦淮河,灯火通明,却透着几分不安,“他还需要我在大宋和他之间斡旋,需要我保护典籍和百姓。不过,我们也要小心,这金陵城,怕是迟早会燃起战火。”
秦淮河的夜色温柔,却掩盖不住即将到来的风暴。赵烈知道,他在金陵的斡旋,只是延缓了战争的爆发,却无法阻止统一的大势。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流血,保护百姓与文脉,完成柴荣当年未竟的心愿——让中原归于一统,让百姓免于战乱。
而在汴梁的皇宫里,赵匡胤看着陈三送来的密信,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对着赵普说:“李煜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朕本想给他留个体面,他却偏偏要勾结契丹!传令下去,命潘美率军五万,进驻寿州,随时准备伐唐!”
一场关乎南唐存亡、大宋统一的风暴,已在金陵的秦淮河畔和汴梁的皇宫里同时酝酿。赵烈站在驿馆的窗前,手里握着李煜的密信,心里满是矛盾——他既希望和平统一,又知道乱世统一难免流血,而他,注定要在这场风暴中,继续扮演调和者的角色,守护他心中的道义与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