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晨雾裹着血腥气,贴在赵烈的甲胄上,凝成冰冷的水珠。他刚在关卡上处置完张谦的残余党羽——那十个守乱葬岗的士兵,有八个愿意归顺,剩下两个顽固的,被按在郭崇韬的无字碑前斩了,血溅在碑石上,像给这桩冤案添了道红印。
“指挥使,洛阳来的急报!”周勇策马奔来,马鬃上还沾着沿途的草屑,他递过来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是李将军的亲兵连夜送来的,说……说邺都乱了!”
赵烈的心猛地一沉,撕开火漆——信纸是李嗣源亲笔写的,字迹潦草,还带着墨渍,显然写得仓促:“邺都效节军哗变,焚营杀将,声言要为郭崇韬报仇。陛下命我率军平叛,然存信、周匝在侧掣肘,赐兵皆老弱,恐难支撑。汝若能脱身,速来邺都汇合,迟则恐有不测。”
“效节军叛乱……”赵烈捏紧信纸,指节泛白。他早听过这支军队——本是后梁降兵,归降后唐后被编入禁军,驻守邺都,却因李存勖宠信伶人、克扣军饷,士兵们连冬衣都穿不上,哗变是迟早的事。可李存勖偏派李嗣源去平叛,还只给老弱残兵,明摆着是猜忌这位义兄,想借叛乱除掉他。
“张谦的余部处理得怎么样了?”赵烈转头问周勇,眼神里已没了之前的悲愤,只剩冷厉。
“都绑了,关在成都府衙的大牢里,只等您发落。”周勇压低声音,“不过洛阳又派了使者来,说要您即刻回洛阳‘述职’,还带了三百禁军,说是‘护送’,其实就是来抓您的。”
赵烈冷笑一声——李存信和周匝这是怕他在成都站稳脚跟,想把他骗回洛阳下杀手。“告诉使者,就说我在清理前蜀残余势力,暂时走不开。”他把密信折好塞进怀里,“你带五百亲兵守成都,看好张谦和那些俘虏,我带两百精锐,连夜去邺都找李将军。”
“指挥使,您带的人太少了!”周勇急了,“从成都到邺都,要走半个月,沿途都是李存信的人,万一遇到拦截……”
“人多反而显眼。”赵烈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腰间的“定国”剑,又摸了摸怀里的《武经总要》残卷,“我有这个,还有弟兄们的本事,能过去。记住,守住成都,等我和李将军的消息,别让前蜀的地盘再乱了。”
周勇知道赵烈的性子,一旦决定就不会改,只能点头:“您多加小心,我会派人在沿途设暗哨,给您传信。”
当天夜里,赵烈换上一身轻便的皮甲,带着两百精锐,悄悄出了成都北门。月色下,嘉陵江的水泛着冷光,士兵们都勒住马嚼子,马蹄裹着麻布,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能绕着山林走,避开李存信设下的关卡。
走了三日,到了利州境内,突然听见前方传来马蹄声。赵烈赶紧让士兵们躲进树林,自己爬上树了望——只见一队骑兵,约莫五百人,打着“李”字旗,却不是李嗣源的旗号,而是李存信的亲信将领石敬塘的队伍。
“是石敬塘的人,他怎么会在这儿?”身边的亲兵低声问。石敬塘是李存信的女婿,向来唯李存信马首是瞻,这次来利州,肯定是为了拦截他。
赵烈摸出《武经总要》,翻到“疑兵之计”那一页,眼里闪过一丝主意:“我们只有两百人,硬拼不行,得用计。周虎,你带五十人,在前面的山谷里多插旗帜,再点上十几堆火,假装是主力;周豹,你带五十人,绕到他们后面,放火箭烧他们的粮草;剩下的人跟我,等他们乱了,就冲出去。”
士兵们领命行动,赵烈则握着“定国”剑,趴在树林里,盯着石敬塘的队伍。果然,石敬塘的人看到山谷里的旗帜和火光,以为遇到了赵烈的主力,顿时慌了神,纷纷勒住马。
“谁在那里?出来!”石敬塘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警惕。可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周豹的火箭射中了粮草车,火光冲天。
“不好!有埋伏!”石敬塘的士兵乱作一团,有的去救火,有的往山谷里冲,完全没了章法。赵烈趁机大喊一声:“冲!”两百精锐像猛虎般从树林里冲出来,手里的刀劈向慌乱的敌军。
石敬塘没想到对方人这么少,却这么勇猛,吓得拨转马头就跑。赵烈没去追,只是让人把烧毁的粮草车拖到路边,上面插了块木牌,写着“赵烈过此,奸贼避让”——他要让李存信知道,想拦他,没那么容易。
“指挥使,我们得赶紧走,石敬塘肯定会派人来追。”周虎擦着刀上的血,脸上满是兴奋。这一战,他们以少胜多,只伤了五个弟兄,却杀了石敬塘的一百多人,还烧了粮草,算是出了口恶气。
赵烈点头,带着队伍继续往北走。沿途的景象越来越惨——流民扶老携幼,有的连鞋子都没穿,脚底板磨得血肉模糊;路边的农田大多荒芜,偶尔能看见饿死的尸体,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一个老婆婆拉着赵烈的马,哭着哀求:“将军,给点吃的吧,我孙儿快饿死了……”
赵烈心里一酸,让士兵们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流民。“老夫人,邺都在打仗,等平了乱,陛下会派官来赈灾的。”他知道这话像安慰,可在这乱世里,能给点希望总比没有好。
老婆婆接过干粮,连连磕头:“谢谢将军,谢谢大唐的将军……”
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邺都附近的魏州。远远就看见邺都城头插着“效节军”的黑色旗帜,城门外火光冲天,喊杀声不绝于耳——李嗣源的军队正围着邺城,却没攻城,显然是处境尴尬。
赵烈刚要带人靠近,就看见一队骑兵从侧面冲过来,为首的是李嗣源的亲兵队长:“赵将军!快跟我来,将军在营后等您,这里危险!”
跟着亲兵队长绕到营后,赵烈终于见到了李嗣源。这位老将军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头发白了大半,甲胄上沾着尘土,手里握着一根马鞭,正望着邺都城的方向,眉头紧锁。
“赵烈,你来了。”李嗣源转过身,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欣慰,却很快又沉了下去,“你不该来的,洛阳那边,存信和周匝已经把‘你通蜀叛唐’的罪名坐实了,陛下下了旨,要抓你回洛阳问罪。”
“将军,我不在乎罪名。”赵烈躬身行礼,语气坚定,“郭监军被冤杀,您又被猜忌,我不来,谁帮您?”
李嗣源叹了口气,把他领进临时的营帐。帐里的案上放着一份军报,是李存勖发来的,上面写着“速平叛乱,若有迟疑,以通敌论罪”。“你看,陛下已经不信任我了。”李嗣源指着军报,声音带着疲惫,“效节军叛乱,是因为军饷被克扣了半年,士兵们连冬衣都穿不上,周匝还把他们的家属抓去当奴婢——这不是叛乱,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赵烈握紧拳头:“是周匝和李存信搞的鬼!他们故意克扣军饷,逼效节军叛乱,再让您来平叛,想借叛乱除掉您!”
“我知道。”李嗣源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可我不能反,我是大唐的将军,是陛下的义兄,若反了,就真成了叛贼。”
正说着,帐外传来喧哗声,一个士兵跑进来,脸色慌张:“将军!不好了!效节军冲出来了,他们……他们说要拥戴您当皇帝,还说要杀回洛阳,为郭监军报仇!”
“什么?!”李嗣源猛地站起来,手里的马鞭掉在地上,“胡闹!我怎么能当皇帝?快,跟我去拦着他们!”
赵烈跟着李嗣源冲出营帐,只见效节军的士兵们举着刀,围着李嗣源的大营,齐声喊着:“请李将军称帝!杀回洛阳!为郭监军报仇!”他们的衣服破烂,有的还裹着伤口,眼神却亮得吓人——这是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决绝。
李嗣源走到士兵们面前,大声喊道:“兄弟们,我知道你们苦,军饷被克扣,家属被欺负,可我是大唐的将军,不能反!你们放下武器,我去跟陛下求情,让他还你们公道!”
“求情?陛下会听吗?”一个士兵站出来,脸上带着血泪,“郭监军为大唐立了那么多汗马功劳,还不是被冤杀了?我们要是放下武器,迟早会被周匝和李存信灭口!将军,您就领着我们反吧,我们信您!”
“对!反了!杀回洛阳!”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营地里的旗帜都在晃。李嗣源还想劝,却被士兵们围了起来,有的甚至把黄袍披在了他身上——这是效节军从邺城的仓库里找来的,本是后梁的龙袍,被改成了简易的黄袍。
“将军,您看。”赵烈拉了拉李嗣源的衣袖,指了指远处的尘土——是李存信派来的大军,正朝着这边赶来,显然是想坐收渔利。“将军,不能再等了!李存信的人来了,我们要是不反,就会被他和效节军夹击,到时候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李嗣源望着远处的尘土,又看了看围着他的效节军士兵,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他想起李克用临终前的嘱托,想起大唐的江山,可眼前的现实却让他不得不低头——李存勖沉迷伶人,猜忌功臣;李存信勾结契丹,图谋不轨;周匝构陷忠良,祸乱朝纲。这大唐,早已不是他心中的大唐了。
“罢了。”李嗣源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满是决绝,“我李嗣源,今日不是反大唐,是反奸贼!存信、周匝,害我忠良,乱我朝纲,我定要杀回洛阳,清君侧,还大唐一个太平!”
“杀回洛阳!清君侧!”士兵们的呐喊声震天动地,赵烈站在李嗣源身边,握紧了手里的“定国”剑——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局势彻底变了。他们不再是平叛的军队,而是举兵的“义师”,前路充满了未知,却也多了一丝希望。
可他不知道,李存信已经在洛阳收到了消息,正跟周匝密谋——他们要借“李嗣源叛乱”的罪名,说服李存勖派大军出征,由李存信挂帅,趁机除掉李嗣源和赵烈,然后再勾结契丹,一举篡唐。而邺都城里,孝节军的将领们也各有心思,有的想借李嗣源的名义谋利,有的则暗中联系后梁的残余势力,想浑水摸鱼。
当天晚上,李嗣源在营中召开军议,重新部署兵力——赵烈被任命为“先锋都指挥使”,统领五千精锐,负责攻打邺都的东门;李嗣源则亲自率军,攻打西门,其余将领各守一方,务必在李存信的大军到来前拿下邺城,稳定军心。
“赵烈,东门是效节军的主力所在,守将是张破败,此人勇猛,却有勇无谋。”李嗣源指着地图,语气凝重,“你要小心,能智取就别硬攻,我们的兵力不多,经不起损耗。”
赵烈点头,从怀里掏出《武经总要》,翻到“攻城之法”那一页:“将军放心,我有办法。东门的城墙年久失修,我带一队敢死队,从城墙的裂缝处爬进去,打开城门,大军再冲进去,定能拿下东门。”
李嗣源看着他手里的兵书,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好,就按你说的办。记住,拿下邺城后,不许扰民,效节军的士兵,愿意归顺的就收编,不愿意的就放他们回家——我们是来平乱的,不是来杀人的。”
“末将遵命!”赵烈躬身领命,心里却清楚,拿下邺城只是第一步。李存信的大军很快就会到,洛阳的局势也越来越糟,他们必须尽快杀回洛阳,才能为郭崇韬平反,才能保住大唐的江山。
走出营帐,夜色已深,邺都城的火光还在亮着,映得天空都泛着红。赵烈站在营前,望着北方的洛阳方向,手里握着“定国”剑,又摸了摸怀里李嗣源写的密信——信里说,李存勖已经派了三万大军,由李存信统领,不日就会抵达邺都。
“指挥使,该休息了,明天还要攻城呢。”周勇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干饼。
赵烈接过饼,咬了一口,渣子掉在甲胄上。“周勇,你说,我们能杀回洛阳吗?”他突然问。
周勇愣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能!有您和李将军在,还有弟兄们跟着,别说杀回洛阳,就算是杀到大梁,我们也敢!”
赵烈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走,去看看弟兄们,明天,我们拿下邺城!”
营地里,士兵们正围着篝火,擦拭武器,有的在缝补甲胄,有的在低声交谈。看到赵烈过来,士兵们都站了起来,齐声喊道:“赵将军!”
赵烈举起手里的“定国”剑,声音洪亮:“兄弟们,明天我们攻邺城,杀奸贼,为郭监军报仇!等平了乱,我们就杀回洛阳,让那些构陷忠良的人,付出代价!”
“杀回洛阳!报仇!”士兵们的呐喊声震得营地里的篝火都在晃动,也震得远处的邺都城,传来一阵隐约的骚动——效节军的士兵,或许也听到了这充满希望的呐喊,正对着黑暗,生出一丝动摇。
赵烈知道,明天的攻城战会很艰难,可他没怕。他想起了郭崇韬的无字碑,想起了成都的流民,想起了李克用的遗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拿下邺城,杀回洛阳,护大唐周全,护百姓太平。
可他不知道,李存信的大军已经到了魏州境内,离邺都只有一天的路程。一场更大的血战,已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悄然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