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枢密院的议事殿内,檀香在青铜炉里缓缓燃烧,烟气缠绕着殿顶的斗拱,却驱不散满殿的凝重。柴荣坐在主位上,手里摩挲着一块从高平战场缴获的辽军铁牌,牌面上的狼头纹已被砍得模糊——这是他特意带来的,想让大臣们记住高平之战的凶险,也记住统一中原的迫切。殿内列坐的二十余位重臣,有的捧着奏折低头沉思,有的则交头接耳,眼神里满是犹豫——自高平大胜后,柴荣就提出“统一天下”的构想,可到底先打南方还是先攻北方,群臣争论了半个月,仍没定论。
“陛下,臣有本要奏。”殿外传来沉稳的声音,王朴捧着一卷素色卷轴,缓步走入殿内。这位枢密院直学士平日里沉默寡言,却在军国大事上总能提出独到见解,连柴荣都曾说“王朴之言,多有远见”。此刻他走到殿中,将卷轴展开在案几上,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正是他耗时三月撰写的《平边策》。
“诸位大人,陛下。”王朴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柴荣身上,“自唐末以来,中原分裂五十余年,南有南唐、后蜀、吴越等国,北有契丹、北汉虎视。若想统一天下,需定‘先南后北、先易后难’之策——南方诸国富庶却军力薄弱,先取南方,既可得粮草补给,又可避免腹背受敌;待南方平定,再集全国之力北伐,收复燕云,驱逐契丹。”
话音刚落,殿前都点检张永德立刻起身反驳:“王学士此言差矣!高平之战,辽军杀我弟兄,辱我大周,此仇不共戴天!若不先打契丹,反而去攻南方小国,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大周惧辽?”
“张将军此言,只知报仇,不知全局。”王朴从容应对,指着卷轴上的地图,“契丹有‘铁鹞子’重甲骑兵三万,燕云十六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大周禁军虽经整顿,却仅三万精锐,且缺乏与契丹骑兵长期作战的粮草与经验。若贸然北伐,一旦陷入持久战,北汉再从侧后偷袭,我大周将腹背受敌!”
他顿了顿,又指向南方:“再看南方——南唐李璟刚丢了楚地,国力大损;后蜀孟昶奢侈无度,军备松弛;吴越钱俶一向依附中原,只需遣使安抚即可。先取秦凤(后蜀属地)、寿州(南唐重镇),既能练兵,又能获取蜀地的丝绸、南唐的粮草,此乃‘以战养战’之良策。”
群臣陷入沉默,有的点头赞同,有的仍面露疑虑。柴荣看向一直未发言的赵烈,语气带着期许:“赵将军,你曾与契丹交手,也去过南方(第35章巡视幽州时曾途经南唐边境),说说你的看法。”
赵烈起身躬身,走到案几旁,指着《平边策》中“秦凤之役”的标注:“陛下,王学士的‘先南后北’之策,臣深表赞同。臣补充三点:第一,秦凤地处蜀地东北,是后蜀与中原的交通要道,且守军仅五千,多为老弱,我大周禁军若出其不意,十日可破;第二,臣按《武经总要》‘粮草补给法’计算,拿下秦凤后,蜀地的粮草可支撑我军南征半年,无需劳烦中原百姓;第三,契丹虽强,却内部矛盾重重,耶律德光与耶律李胡(契丹宗室)争权,短期内不会大举南下,这是我们平定南方的最佳时机。”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他之前绘制的秦凤地形草图:“这是臣去年途经秦凤时画的地形图,秦凤城西侧有一道山涧,雨季时水流湍急,可引山水灌城;东侧的官道狭窄,后蜀援军难以及时赶到。若我军先派小队截断援军,再引水灌城,秦凤必破。”
张永德仍不服气:“可北汉刘崇与契丹勾结,若我们南征,他趁机攻我后方怎么办?”
“这正是臣要提的第四点。”赵烈看向柴荣,“臣建议,留一万禁军驻守晋州,由郭荣将军统领,监视北汉动向;再遣使去吴越,许以‘封王’之诺,让钱俶出兵牵制南唐,如此可保南征无后顾之忧。”
柴荣拿起赵烈的地形图,仔细看了片刻,又对照《平边策》,眼里渐渐燃起光芒:“好!王朴的战略,赵烈的战术补充,相得益彰!朕意已决,采纳《平边策》,先取秦凤,再攻寿州,逐步平定南方!”
他看向王朴,语气郑重:“王学士,朕任命你为‘平边参谋使’,总领统一大计的谋划;赵烈,你任‘南征先锋都指挥使’,率一万禁军,与向训将军(后周名将)同取秦凤;张永德,你率一万禁军守汴梁,确保后方安稳。”
“臣遵旨!”三人齐声领命,殿内其他大臣见柴荣决策坚定,也纷纷躬身附和。
散朝后,柴荣留下赵烈与王朴,在偏殿继续商议细节。案几上摆着刚送来的南方情报,其中一封写道:“后蜀秦凤节度使韩继勋,嗜酒如命,每日必饮至深夜,守军多擅离职守。”王朴笑着说:“韩继勋这般昏庸,秦凤之役更是十拿九稳。”
赵烈却皱起眉:“臣担心后蜀会求援南唐。李璟虽国力受损,却仍有五万大军,若他派兵支援秦凤,我们的攻城计划恐会受阻。”
柴荣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朕已让使者去南唐,说‘若南唐不助后蜀,朕将来攻寿州时,可保全南唐宗室’。李璟生性懦弱,大概率会按兵不动。”
三人又商议了半个时辰,确定了南征的具体时间——三个月后,待黄河汛期过后,再出兵秦凤。赵烈起身告辞时,王朴突然叫住他,递来一卷《孙子兵法》:“赵将军,你虽懂实战,却需多研兵法理论。这卷书是臣批注的,或许对你有用。”
赵烈接过书,只见扉页上写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下面是王朴的批注:“五代以来,兵乱不止,非兵之过,乃用者之过。望赵将军善用兵法,护我大周百姓。”他躬身道谢,心里满是感动——王朴不仅有谋略,更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这样的人,才是大周统一的基石。
回到殿前司军营,赵烈立刻召集将领们议事,将《平边策》的核心内容与秦凤地形草图铺开在案几上:“张刚,你带三百人,伪装成商人,提前潜入秦凤,摸清韩继勋的作息与守军布防;陈三,你率背嵬军加强‘破城战术’训练,重点练习攀城与水战(应对引水灌城);其他人则负责清点武器,尤其是破甲长枪与火油,务必在三个月内准备齐全。”
将领们领命而去,军营里瞬间忙碌起来。张刚带着人连夜出发,陈三则将背嵬军分成两队,一队练习攀城,用麻绳绑着木板搭成简易云梯;一队则在营外的池塘边练习水战,模拟引水灌城后的作战场景。赵烈也没闲着,每天都去训练场指导,将《武经总要》里的“攻城之法”手把手教给士兵——如何判断城墙的承重极限,如何用火药炸开城门缝隙,如何在巷战中保护自己。
可就在南征准备有条不紊进行时,意外发生了。三日后,张刚从秦凤传回密信:“韩继勋已察觉我军动向,向成都求援,后蜀主孟昶派大将李廷珪率两万援军,正向秦凤赶来!且韩继勋已下令加固城墙,堵塞山涧,防止我军引水灌城!”
赵烈心里一沉,赶紧带着密信去枢密院见王朴。王朴看完信,眉头皱得紧紧的:“韩继勋一向昏庸,怎会突然警觉?定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两人正说着,柴荣的亲兵匆匆赶来:“陛下召二位大人即刻入宫,有要事相商!”
走进宫城的崇德殿,柴荣正对着一封密信发怒,案几上的茶杯被摔得粉碎:“王峻!朕真是看错了他!他竟敢暗中联络后蜀,泄露南征计划,还说‘若后蜀胜,愿为内应,助后蜀攻汴梁’!”
赵烈与王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王峻身为枢密使,竟为了一己私怨(不满赵烈整顿禁军),勾结外敌,出卖大周!柴荣将密信扔给他们,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朕已下令将王峻软禁,可南征计划泄露,秦凤守军加强防备,你们说,该怎么办?”
王朴沉思片刻,突然开口:“陛下,臣有一计——将计就计!既然后蜀已知我军要攻秦凤,且援军已在路上,我们可假装按原计划出兵,吸引后蜀援军注意力,再派一支精锐,绕到秦凤南侧的成州,从成州突袭秦凤,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赵烈眼前一亮,补充道:“王学士之计甚妙!成州是后蜀的薄弱环节,守军仅两千,且与秦凤之间有一条废弃的栈道,臣曾在《武经总要》‘栈道行军法’中见过记载,只需稍加修缮,即可通行。臣愿率背嵬军,从栈道突袭成州,再与向训将军的大军夹击秦凤!”
柴荣看着两人,眼里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好!就按你们说的办!赵烈,你率五千背嵬军,三日后出发,务必隐秘行军,拿下成州;向训率五千禁军,按原计划进军秦凤,吸引后蜀援军;朕则在汴梁统筹全局,随时准备支援。”
“臣遵旨!”赵烈与王朴齐声领命。
离开宫城时,夕阳正斜照在汴梁的城墙上,“周”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赵烈握着怀里的秦凤地形草图,又摸了摸王朴送的《孙子兵法》,心里满是坚定——虽然南征计划泄露,王峻背叛,但只要有柴荣的信任,有王朴的谋略,有背嵬军的精锐,秦凤之役,他们一定能赢。
可他不知道,后蜀大将李廷珪并非庸碌之辈,他早已在成州的栈道附近设下埋伏,等着赵烈的背嵬军自投罗网;而被软禁的王峻,也没放弃挣扎,他的亲信正暗中联络北汉的刘崇,许诺“若刘崇攻晋州,可里应外合,推翻柴荣”。一场看似顺利的南征,实则暗藏杀机,赵烈和他的背嵬军,即将面临一场比高平之战更凶险的考验。
回到军营,赵烈立刻召集背嵬军将领,将突袭成州的计划告知众人。陈三举起长枪,大声喊道:“将军,俺们背嵬军从不怕险!就算栈道再难走,俺们也能拿下成州,为大周开个好头!”
“拿下成州!平定秦凤!”背嵬军将领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营帐的帆布都在颤抖。赵烈看着这些眼神坚定的弟兄,想起高平之战时他们冲锋的身影,心里暗暗发誓:“弟兄们,这次我一定带你们平安回来,拿下秦凤,为大周的统一,迈出坚实的第一步!”
三日后,赵烈率五千背嵬军,穿着轻便的皮甲,带着修缮栈道的工具,悄悄离开了汴梁。队伍沿着黄河西岸南下,昼伏夜行,尽量避开沿途的驿站与村落。当他们抵达成州附近的山脉时,夜色正浓,栈道隐藏在茂密的树林中,木板早已腐朽,只剩下光秃秃的木梁,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谷,风从谷中吹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在警告着即将到来的危险。
“将军,栈道太险了,弟兄们恐难通过。”张刚看着栈道,脸色凝重。
赵烈却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武经总要》残卷,翻到“栈道修缮法”:“按残卷记载,用藤蔓将木梁绑牢,再铺上随身携带的木板,就能通行。大家小心些,一定能过去。”
背嵬军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砍藤蔓,有的铺木板,有的则在栈道两侧系上绳索,防止坠落。赵烈站在栈道入口,看着弟兄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通过,心里满是担忧——他不知道,栈道的另一端,后蜀的伏兵正握着弓箭,等着他们走进陷阱。
夜色渐深,背嵬军已有三千人通过栈道,只剩下赵烈和两千人还在谷口。就在这时,栈道的另一端突然传来惨叫声——是后蜀的伏兵!箭矢像雨点般射向背嵬军,不少士兵被射中,从栈道上摔下山谷,惨叫声在谷中回荡。
“不好!有埋伏!”赵烈拔出“护唐”剑,对着谷口大喊,“快撤!退回谷口!”
可已经晚了,后蜀伏兵的火把照亮了栈道,李廷珪的声音在谷中回荡:“赵烈!本将军早已在此等候!你们这些周军,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赵烈看着栈道上的弟兄们,又看了看谷口的两千人,心里满是决绝——他不能让弟兄们白白牺牲,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冲出重围,完成突袭成州的任务。他举起“护唐”剑,对着谷口的士兵大喊:“弟兄们!跟我冲!杀出血路,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五千背嵬军的呐喊声在山谷中响起,像一道惊雷,打破了深夜的寂静。赵烈知道,这场突袭成州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而他们的胜负,将直接决定大周南征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