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数字在空调的冷风中仿佛带着灼人的热度,清晰地投射在工作室白色的墙壁上——第二个月总营收十八万,扣除所有运营成本、渠道费用与税费后,净利润,九万二千元。
空气在这一刻近乎凝固。
赵小芸的嘴巴张成了“o”形,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小数点。
阿强则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反复扫描着那串数字,像是在进行最严苛的代码审查。
九万二!
对于一个刚刚成立两个月的个体户工作室,这几乎是一个奇迹!
“霓……霓姐,这是真的?”赵小芸的声音都在发颤。
她不是没见过钱,但她从未见过一笔完全由自己亲手参与、创造出来的财富,这感觉比中彩票还要虚幻,还要激动人心。
苏霓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扫过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心中了然。
她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成功冲昏头脑,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冷静。
她很清楚,钱是最好的粘合剂,也可能是最锋利的切割刀。
“当然是真的。”她的话音沉稳,带着一种能瞬间安抚人心的力量,“但这只是第一步。”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承安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数字不错。但个体户的模式走不远,无法体现股权,也限制发展。下一步,必须升级为有限公司。”
英雄所见略同。
苏霓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划过,她抬起头,迎上赵小芸和阿强期待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陆总提醒得对,公司化是必须的。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把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做扎实——分红。”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要把我们的第一次分红,办成一场仪式。”
发薪日那天,苏霓没有选择在狭小的工作室里草草了事。
她破天荒地花五百块钱,租下了附近社区服务中心那间最大、最敞亮的会议室。
长条形的会议桌擦得锃亮,桌上摆着瓶装矿泉水,甚至还请来了之前帮忙处理账务的杨会计亲自到场作见证。
这阵仗,让提前到场的赵小芸和阿强都有些手足无措,仿佛要参加的不是分红会,而是什么重要项目的签约仪式。
当苏霓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走上前来时,整个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变得庄重起来。
“今天,是我们‘霓语文化’的第一个正式分红日。”苏霓的声音清朗而有力,回荡在安静的室内,“我面前这份,是《共创收益分配说明》。我将当众宣读,并由杨会计进行审计见证。”
她没有玩任何虚头巴脑的套路,直接将最核心的分配方案公之于众:“本月净利润九万二。根据事先约定,并综合个人贡献度,赵小芸,作为核心编导,分红一万二千元。”
说着,她从桌上拿起一个厚厚的红色信封,双手递到赵小芸面前。
赵小芸猛地站起身,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信封。
那信封的重量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指尖发烫。
一万二,这笔钱,比她过去在电视台辛辛苦苦干半年拿到的所有奖金加起来还要多!
“阿强,作为技术支持与后期核心,你的技术壁垒为我们节省了大量外包成本,创造了超额价值,特设技术贡献奖励,合计一万五千元。”
阿强也站了起来,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技术宅男,此刻脸上竟也泛起了一层薄红。
他接过信封,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说出两个字:“谢谢。”
“剩余的六万五千元,将全部计入公司发展基金,用于设备升级、版权采购以及下一步的公司化注册。”苏霓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笔开支,都将公开透明,接受全体成员的监督。”
话音落下,赵小芸再也忍不住了。
她的眼眶瞬间泛红,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下来,滴落在那个承载着她尊严与汗水的信封上。
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苏老师……不,霓姐!这是我……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第一次靠自己的本事赚到钱!不是任何人看我可怜……不是谁施舍给我的!”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上。杨会计
苏霓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赵小芸的肩膀。
她知道,这一万二千块钱,对这个一直活在自我怀疑和原生家庭阴影下的女孩来说,不仅仅是钱,更是她重新建立自信、挺直腰杆的基石。
这场充满仪式感的分红大会,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他们那个小小的圈子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回了电视台,没过两天,就有两位和赵小芸关系不错的年轻编导悄悄发来信息,旁敲侧击地询问:“小芸,听说你们工作室还招人吗?怎么才能加入‘苏队’啊?”
“苏队”,这个称呼,让苏霓在看到聊天截图时,不由得莞尔。
然而,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就在工作室筹备公司化注册,一切都欣欣向荣的时候,苏母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这一次,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苏霓!我听你张阿姨说了,你发大财了,赚了几十万!正好,你弟弟看中的那套婚房,人家说就剩最后一套了,再不交定金就没了!”
电话里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充满了理所当然的索取。
苏霓面无表情地坐在办公桌前,工作室里,赵小芸和阿强正在讨论一个新的短视频脚本。
她没有回避,也没有挂断,而是平静地按下了免提键。
整个工作室瞬间安静下来,赵小芸和阿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带着一丝担忧。
“妈,我没有赚几十万。”苏霓的声音冷静得像一汪深潭。
“你少跟我装!你张阿姨都打听清楚了,说你给手下的人都发了一两万的奖金!你那么有钱,给你弟买套房怎么了?他是你亲弟弟!”苏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忤逆的愤怒。
苏霓没有与她争辩。她只是拿起另一部手机,点开了一个音频文件。
那是她特意让赵小芸录下的感谢信,原本是想作为内部激励材料的。
“……苏老师教会我,女人不应该依附于任何人,更不该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等着别人来给你机会。机会,是要靠自己亲手去创造的……”
赵小芸清澈而坚定的声音,通过免提,清晰地传到了电话那头。
那声音里蕴含的力量,与苏母尖利的索取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播放完毕,苏霓才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妈,你听到了吗?这是我团队成员的分红感言。她用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地赚到了尊严和未来。您儿子要买房,可以,让他也组个队,自己去挣。我的钱,属于我的团队,不属于任何一个想不劳而获的人。”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长久沉默。
那沉默里,有震惊,有羞恼,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错愕。
过了许久许久,电话里才传来压抑着的、低低的啜泣声,然后,电话被猛地挂断了。
三天后,一个谁也没想到的身影,出现在了工作室楼下。
苏母拎着一个装满了土鸡蛋的竹篮,穿着一身她认为最体面的衣服,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眼神躲闪,不敢与从电梯里走出来的苏霓对视。
“你……”她支吾了半天,粗糙的手指紧紧抓着篮子把手,指节都有些发白。
终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一句,“你……你现在也是个小老板了……妈不懂事,以前……以前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她的姿态,卑微得近乎讨好。
苏霓看着她,心中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没有逞口舌之快,去翻那些旧账,那毫无意义。
她只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A4纸,递到母亲面前。
阳光下,纸张最顶端的标题清晰可见——《员工持股意向书(草案)》。
“妈,”苏霓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不是什么老板,我是团队的带头人。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是合伙人。以后,您要是想通了,想凭自己的力气干点事,我也欢迎。”
老人怔住了。
她不认识那上面的字,但她能看懂苏霓眼中那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敬畏的眼神。
那不是女儿看母亲的眼神,而是一个下级在仰望一个制定规则的上位者。
她忽然明白,眼前的女儿,已经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飞向了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和触及的高度。
当晚,夜色如墨。
陆承安亲自开车送来了一整套崭新的文件,牛皮纸袋的封面上,烫金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声浪传媒集团有限公司”。
“营业范围我已经帮你拓展到了最大限度,涵盖了节目制作、文化传播、广告代理、艺人经纪……这不再是一个小打小闹的工作室,而是一个真正的平台。地基,已经建起来了。”陆承安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苏霓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件,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车流如织,汇成一条条金色的光河。
她缓缓开口,声音像是融入了这片深沉的夜色:“他们都以为,我这么拼,只是为了活下去。”
她的目光穿透玻璃,望向远方城市的最高点,眼神锐利如刀。
“其实……我是要让所有觉得女人天生就该低头、就该妥协的人,亲眼看着我,一步一步,站上山顶。”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是曾宪阳发来的新消息:“苏总,有个朋友手里有一块闲置的演播厅物业,前身是个小电视台,设备半旧,但场地够大,最关键的是,月租便宜得像白送。想打造成自己的拍摄基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有兴趣去看看吗?”
苏霓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具侵略性的弧度。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回复了一条信息。
“明天上午十点,我带投资人一起去看。”
风,起于青萍之末。
一场即将席卷整个行业的浪潮,已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暗处,开始奔涌。
而那个所谓的“投资人”,究竟会是谁,没人能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