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退,晨光尚在云层后酝酿。
“蜂巢镜像”社区的服务器阵列发出低沉嗡鸣。
凌晨三点十七分,一篇标题冷静克制的论文链接被精准投送至平台首页——《论公共话语标准化的风险控制》,作者周培元,社科院社会认知研究所副研究员,业内公认的青年学术标杆。
转发者是许文澜,附言只有一行字:“原文已收录至‘万人共编百科’开放评审通道。欢迎理性参与。”
紧接着,一张截图浮现:苏霓的邮箱回复,措辞温和平静——“欢迎投稿至‘万人共编百科’,我们很乐意为您保留词条编辑权限。”
四小时不到,全网炸开。
这不是回应,是邀请;不是防御,是开门迎敌。
而最令人意外的是,周培元本人竟真的注册了账号。
实名认证通过那一刻,系统自动推送公告:“争议学者入驻,首条词条提交:《五步法潜在异化风险》。”
他列出七项担忧:表达机械化、情感压抑、儿童主体性弱化、话语权形式化、教师权威再巩固、差异个体被边缘、长期心理影响未知……条条直指“表达角”项目的核心逻辑。
评论区瞬间沸腾。
支持者怒斥其“脱离基层空谈理论”,反对者则拍手称快:“终于有人敢说真话!”教育圈开始分裂,家长群吵翻天,媒体嗅到风向,悄然准备选题。
但苏霓始终未发声。
她在做什么?
清晨六点,国家社会治理创新基金总部会议室,灯光冷白。
苏霓站在投影幕前,身后是一张动态热力图——全国三百所试点学校的数据流正实时跳动。
“让子弹飞一会儿。”她声音不高,却像刀切过水面,“真正的共识不是压下去的,是吵出来的。”
她转身,在白板上写下三个词:透明、对冲、沉淀。
“他们要标准?好啊。我们就建一个谁都能写的‘标准’。他们怕垄断?那就让所有人来分权。规则不能只是用来约束人的,它更该成为普通人说话的阶梯。”
许文澜坐在角落,指尖轻敲桌面:“周培元的论文数据来源仍未查明,内部怀疑有试点教师泄露日志。”
苏霓冷笑:“查出来也不必追责。既然用了我们的数据立论,那就请他把论证过程晒在阳光下。学术之争,不在密室,在广场。”
话音刚落,陆承安推门而入。
他穿着深灰大衣,领带未松,眼底带着通宵工作的倦意,手里却拎着一份刚出炉的文件。
“财政部那边,审计口径突然收紧。”他将文件放在桌上,“三所重点试点校的经费使用被要求追溯说明,时间节点,恰好卡在论文发布后48小时内。”
空气一滞。
这不是巧合。
学术质疑+行政施压=双线围剿。
有人不想看到“表达角”走出实验室,变成制度选项。
陆承安翻开文件,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他们想用程序正义压垮创新空间。但我们,也可以用程序反击。”
三天后,基金会下属研究中心发布《首批项目社会影响第三方评估报告》。
封面署名赫然写着:观察团成员含周培元等五位批评学者。
全场哗然。
更震撼的是内容。
报告专设“反向案例追踪”章节,深入十个被指“走过场”的校园。
镜头对准一所山区小学:孩子们用五步法陈述饮水浑浊问题,“时间:每周二中午;地点:教学楼西侧水房;行为:接水时有泥沙沉淀;诉求:水质检测与净水设备安装”。
录音上传至平台当日,县环保局立案调查,一周内完成管网改造。
另一所学校,因学生连续三次陈述“校车不停靠村口”,最终促成线路调整;还有一班学生集体使用五步法举报教师体罚,录像证据留存后,涉事教师被调岗。
这些曾被嘲为“形式主义”的仪式感,正在撬动真实改变。
报告上线两小时,周培元转发,并留言:“警惕不能代替行动。我愿收回部分预设。”
舆论风向,悄然逆转。
而在另一个隐秘战场,赵小芸默默剪辑了一段三分钟花絮。
画面里,一个瘦小的男孩攥着录音笔,嘴唇颤抖:“我是张伟……时间是昨天第三节体育课……地点在操场东侧单杠区……李强推我撞到铁架……诉求是道歉和检查器材安全。”
他卡住了,重复三次才说完“诉求”二字。
镜头外,老师蹲下身:“再说一遍没关系,我们听着呢。”
视频末尾,班级日志显示:本周设立“安静倾听日”,全班轮流戴耳塞发言,体验表达被阻隔的感觉。
她给片子起名——《卡顿的权利》。
本打算仅限教育系统内部传阅,却不料被一位语言康复专家偶然看到。
对方连夜联系基金会,提出合作构想:“能不能以‘五步法’为基础,开发针对表达障碍儿童的支持计划?”
苏霓看到邮件时,正站在窗边看雨。
她没笑,也没激动,只是轻轻点头。
有些火种,一旦点燃,就不再需要推手。
与此同时,许文澜盯着监控屏,眉头微蹙。
“万人共编百科”平台数据显示,词条编辑量呈指数级攀升。
尤其是“五步法适用边界”这一条目,过去十二小时新增修订逾百次,讨论区涌入大量特殊教育从业者、残障权益倡导者。
她放大其中一条匿名修改建议:
“视障儿童如何‘陈述事实’?听障学生能否用手语完成五步结构?建议增设多模态表达接口。”
许文澜缓缓合上笔记本。
风暴尚未平息,新的浪潮已在暗处涌动。
【第154章】规则的裂缝里,长出新芽
许文澜的手指在触控屏上滑动,瞳孔倒映着不断跳动的数据流。
“边缘案例挑战赛”上线第七十二小时,平台已收录两万三千七百一十六个真实场景——数字仍在攀升。
她调出热力地图,红点如星火燎原,从东部沿海蔓延至西部边陲,每一个闪烁的位置背后,都是一个曾被标准话语体系忽略的声音。
“三百二十七次修订。”她低声念出“五步法适用边界”词条的更新次数,指尖停在一条来自西藏那曲的提交记录上:
“牧民阿旺次仁因草场纠纷报案三次未果。他说不出‘诉求’这个词,只反复说:‘我想怎么办?牛没草吃,孩子上学路被堵了。’调解员尝试用‘我来说说心里话’开头引导,他才慢慢讲完经过。”
许文澜嘴角微扬。这不是修改,是唤醒。
她立即启动社区投票机制,将“柔性启动句”作为特别提案公示。
短短六小时内,超过四十万人参与表决。
最终,“我来说说心里话”“这事得有个说法”“咱们能不能商量个办法”等十二种本土化表达入选推荐清单,并自动嵌入基层模板库。
消息传出,多地试点学校悄然调整晨会流程。
有老师反馈:“以前孩子背公式一样念‘我的诉求是……’,现在眼泪汪汪地说出‘我好害怕再被打’——这才是真实的表达。”
而更深层的变化,正在规则之外发生。
中央政策研究室一行三人悄然抵达江州,调研“万人共编百科”的治理逻辑。
会议室里,大屏滚动展示着用户画像:环卫工、乡村教师、听障学生家长、退休法官……身份各异,却共同构成了规则演进的底层驱动力。
“你们不怕失控吗?”一位研究员望着实时编辑热图,语气谨慎,“一旦话语权彻底下沉,权威何在?秩序如何维持?”
苏霓没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控制台前,轻轻一点,后台数据瀑布般倾泻而下。
“您看,过去三十天,所有高票通过的建议中,78%来自一线实践者——他们是每天和问题面对面的人。而所谓专家提出的修改方案,采纳率不足12%。”她转身,目光清亮,“我们不是在建标准,是在建一种能力——让每个人都能成为规则的修补工。”
空气静了一瞬。
临走前,那位研究员驻足门口,压低声音:“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上周国务院某专项汇报材料,用了‘时间、地点、人物、事实、诉求’五段式结构……没人明说借鉴来源,但我们都懂。”
门合上后,陆承安从走廊尽头走来,手里拿着加密终端。
“周培元团队正式申请接入‘蜂巢镜像’底层数据库。”他声音低沉,“理由是撰写《公共表达制度演化白皮书》,需追踪原始行为数据。”
许文澜皱眉:“这等于开放神经中枢。一旦数据被断章取义,反噬风险极大。”
苏霓却笑了。
她走向录音设备,按下红色按钮,清越嗓音在空旷办公室响起:
“时间:2025年5月19日,地点:江州基金办,记录人:苏霓。第一句:今天我们不妨谁来改规则,因为我们知道——真正活的制度,从不怕被人动。”
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灯火次第亮起。
而在看不见的网络深处,一个新的权限请求正静静闪烁:
【申请单位:xx省信访局 | 接入项目:阳光接访流程优化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