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曦刺破地平线时,三千余份期末试卷的批改工作,已在无数双熬得通红的眼睛下宣告结束。
然而,当汇总报告呈现在各校教务处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沉默,取代了往常的喧嚣。
问题出在那道开放性论述题上——“请结合材料分析身份管理制度可能带来的心理影响”。
标准答案早已下发,无非是围绕社会稳定、资源配置等宏大词汇展开。
可这一次,学生们的笔尖仿佛蘸着滚烫的岩浆,在答题纸上烙下了截然不同的印记。
“我觉得这是错的。”
“政府不该让人消失。”
“如果一个人被宣布死亡,他的家人该怎么办?”
一行行稚嫩却又决绝的文字,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刺破了标准答案那层虚伪的羊皮纸。
更有一份试卷,没有长篇大论,只附上了一幅触目惊心的手绘漫画:一个模糊的人形,被一枚刻着“已死亡”的鲜红印章重重盖下,随后,他的身体便从脚开始,一寸寸变得透明,仿佛即将被这个世界彻底擦除。
这张图,就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火药桶。
试卷的扫描件先是在几个小范围的家长群里流转,随即如病毒般扩散,不到半小时,便以“#最令人心碎的期末答案#”为标签,悍然冲上本地论坛的热搜榜首。
许文澜的十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蝶,屏幕上,舆情热度曲线正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疯狂攀升。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住两个异常活跃的关键词:“死亡划算”与“蓝布衫”。
这两个词,如同幽灵般与“期末考试”这个主词条死死纠缠,关联指数呈几何级数激增。
“开始了。”她喃喃自语,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即启动了早已埋设好的舆论预设脚本。
数十个休眠已久的社交媒体账号被同时激活,将其中几份最具代表性的答卷匿名发布至国内最大的知识问答平台,提出的问题却极具技巧性:“高中政治题,学生这样答,到底算对还是算错?”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教育界的大讨论瞬间被引爆。
支持方盛赞这届学生拥有“独立思考精神”和“宝贵的思辨能力”,认为这才是教育的真谛。
而反对方则怒不可遏,痛斥这是“典型的历史虚无主义”,是在“公然传播负能量”,甚至有几位知名教授联名要求严查命题人,认为其“用心险恶”。
争议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迅速从教育圈蔓延至整个社会层面。
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三家省级媒体不约而同地派出王牌记者,目标直指此次联考的命题组,一场针对试题来源的追查风暴已然成型。
然而,他们注定要扑个空。
林晚早已在风暴来临前,布下了她的“迷魂阵”。
就在记者出发的前一晚,她通过一个加密通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命题组核心教师的电脑中,植入了一段精心伪造的聊天记录链。
记录显示,那位教师的命题灵感,来源于一本去年公开申报过的社科读物——《沉默的结构》。
当记者们顺着这条线索兴冲冲地摸到出版社时,迎接他们的是负责人全然茫然的脸。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查证,结果令人啼笑皆非:确有此书,但它在去年申报选题时,因“内容敏感”未通过最终审批,根本未能出版。
记者们本想挖出一个“毒草”命题人的惊天内幕,却无意中将一个更尖锐的话题抛到了公众面前——那只无形的、决定着什么可以被言说、什么必须沉默的审查之手。
就在全网热议“《沉默的结构》究竟沉默了什么”之时,陆承安动了。
他将连夜撰写的《关于当代青年公民权利意识演进的观察报告》通过内参通道,直接报送至国务院政策研究室。
报告主体冷静客观,引经据典,但附录部分,却节选了上百份学生的原始答卷。
在报告的结尾,陆承安用加粗的黑体字写下了结论:“历史的叙述方式正在被挑战,下一代,已经无法再接受任何模糊的、含混的解释。”
如果说陆承安是在最高层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那么赵小芸则选择在民众心中点燃一把燎原之火。
她以惊人的效率,在市中心最繁华地段的美术馆租下了一个临时展厅,策划了一场名为“答案”的特殊展览。
一百份最具代表性的试卷,被放大、打印,装裱在纯白的展墙上。
布展时,赵小芸特意保留了所有原始的笔迹、潦草的涂改,甚至是被泪水浸润后风干的褶皱。
她要让每一个参观者,都能感受到答题者落笔时那份沉甸甸的情感。
展览开幕当天,人潮汹涌。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一幅写满了“妈妈你说爸爸只是出差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答题纸前,驻足了很久很久。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玻璃展柜,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行字,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突然,他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哽咽,泪水夺眶而出:“我丈夫……我丈夫当年,就是那样……没了的。”
“咔嚓!”现场记者的闪光灯瞬间亮起,这段不足三十秒的视频,未经任何剪辑,被直接上传至网络。
那一声悲恸的哭诉,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多年的阴霾,视频播放量在短短一小时内破亿,全网刷屏。
苏霓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加密信息:中央某部委已紧急召集多部门会议,议题为“如何有效应对与引导青少年历史认知偏差问题”。
“认知偏差?”苏霓看着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知道,对方已经感觉到了痛,但还试图将病因归结于病人本身。
“是时候,让他们听听真正的声音了。”她眼中寒光一闪,当即下令,“升级节奏!”
指令发出,许文澜立刻行动。
在“答案”展览的纪念册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二维码。
观众扫码后,页面却并非导向任何介绍,而是一段急促的摩斯电码音频。
只有最敏锐的人才能发现,音频解码后的密钥,正隐藏在展厅出口处一行极小的题字里。
而当他们用密钥解开音频后,一行字会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真正的课文不在书里,在你还记得的事里。”
与此同时,赵小芸联系了十位特殊的“亲历者”,他们都是在过去几十年的各类事件中,被官方记录“注销”了身份,却依然顽强活在世间的“幽灵”。
一场前所未有的直播,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直播的标题,如同一声泣血的呐喊——《我还活着,请别替我签死亡证明》。
夜幕降临,直播准时开始。
十位老人坐在镜头前,没有激烈的控诉,只是平静地讲述着自己“被消失”后的人生。
当第七位老人刚刚开口,讲述他如何用一个“已死亡”的身份,漂泊了三十年时,直播画面猛地一黑,信号戛然而止。
演播厅内一片死寂。
技术人员满头大汗地紧急排查,最终得出一个冰冷的结果:运营商接获上级单位通知,以“涉嫌传播未经核实的不实信息”为由,从根源上切断了直播信号流。
“来了。”陆承安的反应快得惊人,他几乎在信号中断的同一秒,就拨通了最高人民法院司法公开热线的电话,沉声道:“我以公民身份,就刚才被无故中断的‘公民言论自由实践案例’直播,依据最新出台的《信息公开条例》第三十六条,对相关单位提出行政异议,请予记录,并要求对方在二十四小时内出具书面解释。”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精准的钉子,敲在法理的基石上。
而在那个巨大的、空旷的演播厅中央,苏霓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台已经黑屏的摄像机前。
她凝视着镜头,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屏幕前亿万错愕的观众。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倾盆而下,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她平静却锋芒毕露的脸。
她对着黑暗,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道:“他们可以掐断信号,但掐不断三千个孩子用笔写下的‘不该’。”
闪电隐去,世界重归黑暗。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场远比暴雨更猛烈的风暴,才刚刚开始积蓄它的力量。
这被强行掐断的黑暗,恰恰为某种更无法控制的传播,创造了完美的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