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打着窗,像无数指尖在叩问沉默的边界。
苏霓站在办公室落地玻璃前,城市灯火在雨幕中晕开成一片模糊的光海。
她手中握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电子证据采纳规则(征求意见稿)》正式发布通知。
红头标题下,那行“公众自主录证有效性”专条赫然在目,引用的三项技术标准,正是“蜂巢镜像”的核心机制:时间戳不可篡改、元数据完整性校验、陈述结构标准化。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墙上挂着的旧钢笔,墨迹斑驳,笔帽上的裂痕依旧清晰如昨。
那是洪灾当晚,一位失去家园的老教师寄来的。
他说:“替我们说话的人,不该没有笔。”
如今,这支笔写下的不只是报道,而是正在重塑规则本身。
手机震动,许文澜发来截图:全国人大法工委官网案例库首页首例,“台风‘海平’预警事件”浏览量突破十二万次,访问Ip遍布全国三百多个基层法院、司法局和公安分局。
有人留言:“原来普通人也能留下被承认的声音。”
“他们终于把我们的实验写进了法律。”许文澜在团队群中写道。
苏霓只回了一句:“现在,是法律追认了人民的选择。”
话音未落,陆承安推门而入,黑伞滴着水,风衣肩头还沾着雨水。
他将一份加急批文放在桌上,语气低沉却清晰:“国务院研究室批复了你的建议书。”
苏霓转身,目光落在那份批复上。
标题赫然写着:《关于同意设立国家数字治理研究中心并开展开放式协同创新试点的批复》。
其中特别注明:“鼓励政产学研用深度融合,支持与社会力量共建共治共享平台。”
她没笑,也没有激动。
只是轻轻抚过纸面,仿佛在触摸某种沉睡已久的秩序正在苏醒的脉搏。
“你把‘蜂巢镜像’交出去了。”陆承安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不是交出去。”苏霓摇头,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白纸,提笔写下几个字——开源共识。
“我是把它放进制度的血管里。”她抬眼,眸光如刃,“他们要物理隔离?好啊。那我就让‘蜂巢’变成空气,无处不在,却又无法切割。”
三天前,当中央第三次派员送来副部级任命草案,条件明确:“蜂巢镜像”必须与其完全物理隔离,数据不得互通——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对苏霓权力的一次精准阉割。
可她没争,也没怒。
反而连夜起草《关于设立开源协作平台的建议》,提出将国家数字治理研究中心打造成跨领域枢纽,主动邀请“蜂巢镜像”作为首批合作方参与标准共建,开放接口、共享协议、共同制定行业规范。
“这是把私人武器变成公共基础设施。”陆承安当时就提醒她。
她却笑了:“枪在我手里是威胁,在制度里才是力量。”
如今,方案获批。而真正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凌晨两点,科技园区b座灯火通明。
许文澜站在投影屏前,身后是几十名工程师凝神注视的目光。
屏幕上跳动着代码流,如同奔涌的星河。
“从今天起,‘蜂巢镜像’V2.0正式升级为‘开源共识’系统。”她语调平稳,却字字千钧,“我们将剥离运营主体身份,不再以平台姿态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模块化工具包。”
她点开演示界面:
【五步陈述引导引擎】——帮助普通人清晰表达关键事实;
【证据哈希生成器】——自动加密生成不可篡改的时间戳凭证;
【分布式存证节点协议】——支持政府、机构、个人多端同步备份。
“所有代码即日起全面开源。”许文澜宣布,“任何政务系统均可无缝接入,免费调用。”
会议室陷入短暂寂静。
随即,一名年轻程序员低声说:“这意味着……我们放弃了控制权?”
“不。”许文澜回头,目光坚定,“我们放弃了垄断,换来了扩散。当千万人能用自己的手机完成一次有效录证,谁还能说真相属于少数人?”
消息传出不过六小时,二十多个城市的政务App火速提交对接申请。
某省司法厅甚至直接致电:“能不能明天就上线试点?”
苏霓坐在办公室,看着后台实时增长的接入请求,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第一次拿起话筒,面对镜头,颤抖着说出一句“请大家不要慌”,然后听见电话热线瞬间被打爆。
那时她以为,只要声音够大,就能照亮黑暗。
现在她明白了:唯有让每个人都有发声的能力,黑暗才会真正退散。
窗外雨停了。
一道微光刺破云层,洒在大楼外墙上。
那里,一面巨大的电子屏悄然亮起,滚动播放着一行字:
“你所说的话,已被系统记录,具有法律效力。”
与此同时,赵小芸的邮箱弹出一封来自某省级电视台的邀请函。
她盯着标题看了很久,没有立即回复。
而是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录音文件夹,里面静静躺着三段未经剪辑的原始音频——三个陌生人的声音,三种不同的困境,三次在绝望中按下录制键的瞬间。
她没回邮件,也没打电话确认。
反而点开那个尘封已久的录音文件夹,光标在三段音频上缓缓滑过:沙哑的男声在工棚里颤抖着说“老板跑了,我们三个月工资没发”;护士低语着“病人今天又吃错药了,我把医嘱录下来”;少年站在空荡的操场边,声音带着不甘:“路灯坏了两个月,没人修。”
她的指尖停住。
第二天下午三点,演播厅灯光如瀑。
导播紧张地打手势问是否要试音,赵小芸只是摇头,径直走上台。
聚光灯落下的瞬间,她开口第一句便是:“今天不讲课。”
全场静默。
“我想请三位陌生人,和大家说说话。”
话音未落,大屏切换连线画面——农民工老陈站在工地彩钢板房前,手里攥着一部旧手机:“我录了五十七段视频,从讨薪开始,到派出所立案,再到法院调解……最后一段,是我数工资的声音。”他咧嘴一笑,眼角皱纹里还沾着灰土,“原来法律真能听见我们说话。”
第二通连线接通时,社区医院的李护士正在换药。
镜头晃动,却清晰传出她冷静的声音:“我把每次用药过程都录下来,不是防病人,是防遗忘,也是防万一。”她说这话时,背景音里有个老人轻声说:“姑娘,你录得好啊,我儿子回来也能看了。”
第三个画面是个戴眼镜的高中生,在教室后排举起手机:“我把同学们拍黑灯摔跤的视频剪成报告,加上时间地点人数诉求,发给了教育局官网信箱。三天后,施工队来了。”
台下观众席传来窸窣抽泣。
赵小芸站在中央,目光扫过现场数百双眼睛,最后定格在镜头深处。
“这不是技巧课。”她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破薄雾,“是权利课。表达,从来不该是主持人的专利,也不该被包装成煽情的故事。它是每个人生来就有的武器——只要你敢按下‘开始录制’。”
掌声轰然炸响。
当晚,节目组将三段连线剪成短视频合集发布。
不到六小时,全网播放破千万。
“#原来我们一直有话筒#”冲上热搜榜首,评论区刷满真实记录:有人上传维权通话录音,有人分享邻里纠纷调解录像,甚至有位退休教师发起“家庭会议必须录音存档”行动。
次日清晨,七家主流媒体联动推出“清晰表达挑战赛”,号召公众用一分钟陈述解决一个现实问题。
某直辖市政务热线后台数据显示,当日来电中主动提供录音证据的比例上升42%。
省委组织部来电是在上午九点十七分。
语气恭敬,措辞谨慎:“中央拟召开‘数字治理试点经验交流会’,点名由苏霓同志作主旨发言。”对方顿了顿,“是否需要协助准备个人履历背景材料?”
苏霓挂了电话,没答。
她打开电脑,在内部系统“透明履职轨迹”频道上传一段三分钟语音。
没有修饰,没有开场白,只有清冷坚定的声音流淌而出:
“我不讲成绩,只讲三个问题——谁来定义真实?谁有权记录?谁该回应?”
录音结尾,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轻轻道:
“如果这些事必须由一个‘有编制的人’来说,那我宁愿继续当个顾问。”
江州市民服务中心外墙上,电子屏悄然启动。
晨光中,“五步陈述法”教学动画循环播放,清亮女声一字一句响起:
“时间、地点、当事人、行为、诉求——你说清楚了,世界才会听得到。”
而在科技园区深处,许文澜盯着监控面板,眉头微蹙。
数据流如星河奔涌,“开源共识”系统上线不足十二小时,注册用户已突破百万。
其中一组异常活跃的终端群引起了她的注意——Ip归属遍布县乡两级单位,身份标识赫然显示为基层公务系统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