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童音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进耳膜。沈枫回头时,只看见空荡荡的楼梯口,风卷着几片枯叶滚过地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江秋扶着墙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后背的伤口大概又在隐隐作痛,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是她没错。去年在钟表馆副本里,我听过她这样叫妈妈。”
沈枫没说话,重新转向那团深紫色的瘴气。指尖的净化符泛着微光,他能感觉到符纸在发烫,像是在与瘴气里的某种力量相斥。“抓紧我。”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些。江秋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修复这里的节点恐怕要比药房更费力,时间乱流或许会引发更剧烈的波动。他依言上前一步,指尖轻轻搭上沈枫的手腕,掌心的薄茧擦过对方微凉的皮肤,沈枫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沈先生这是在主动牵我?”江秋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试图冲淡空气中的凝重,“早知道修复节点还有这福利,我刚才就该……”
“闭嘴。”沈枫的声音冷了些,却没甩开他的手。指尖的符纸被按在瘴气中央,金光猛地炸开,比在药房时亮了数倍。深紫色的瘴气像是被激怒的蛇,疯狂地扭动起来,发出尖锐的嘶鸣。周围的钟表突然同时响起,有的滴答滴答往前冲,有的则倒转得更快,指针摩擦钟面的声音像是指甲刮过玻璃,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小心!”江秋突然低喝一声,猛地拽了沈枫一把。就在刚才,沈枫脚边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几缕黑色的瘴气正从缝里往外冒,若是慢一步,恐怕已经被缠上。沈枫踉跄着站稳,回头看时,那道裂缝里竟钻出几只半透明的手,指甲泛着青黑,正朝着他们抓来。
“是被时间吞噬的怨灵。”江秋抽出腰间的刀,反手劈过去,刀刃划过空气的瞬间带起一道白光,“这里的时间乱流把过去的东西卷进来了。”他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却在转身时牵动了后背的伤,闷哼一声,刀差点脱手。沈枫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发白的脸,心里一紧,掌心的金光不由得又盛了几分。
“别硬撑。”沈枫的声音混在钟表的嘈杂声里,显得有些模糊,“退到后面去。”
江秋却笑了,一边避开怨灵抓来的手,一边往他身边凑了凑:“沈先生这是在关心我?刚才在药房可不是这个态度。”他说话间,刀刃又解决掉一只怨灵,黑色的汁液溅在他的袖口,与那里尚未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再说了,我要是退远了,谁看沈先生脸红?刚才金光照着的时候,红得像庙里的关公,比樱桃好看多了。”
沈枫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连带着脖子都泛起一层薄红。他没再理江秋的调侃,只是加快了念咒的速度。金光越来越盛,几乎要将整个顶楼都淹没,深紫色的瘴气在金光中痛苦地蜷缩,发出的嘶鸣渐渐微弱下去。周围的钟表声也慢了下来,那些倒转的指针开始一点点回正,仿佛时间终于被拉回了正轨。
就在节点即将修复的瞬间,那道小女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像是就在耳边:“妈妈说,等钟表馆的钟敲响十三下,她就来接我……可是钟坏了,妈妈是不是忘了我?”
江秋的动作猛地顿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深的痛苦。他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后背的伤口像是被狠狠撕裂,疼得他弯下了腰。沈枫察觉到他的异样,心里一急,掌心血光骤然爆发,那团深紫色的瘴气瞬间被金光吞噬,节点发出嗡的一声轻响,彻底稳定下来。
“江秋!”沈枫立刻转身扶住他,发现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江秋靠在他怀里,呼吸急促,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气,声音嘶哑得厉害:“没事……就是刚才那声音,有点……”
他没说下去,但沈枫懂了。去年在钟表馆,江秋为了救他被齿轮划伤后背,而那个叫阿晚的小女孩,最后是在无尽的等待里被瘴气吞噬的。那些被唤醒的记忆,大概比身上的伤口更疼。
沈枫沉默地拿出世界树汁液,递到他嘴边。江秋仰头喝了两口,甘甜的汁液滑过喉咙,胸口的闷痛才缓解了些。他看着沈枫紧绷的侧脸,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对方泛红的耳垂:“沈先生刚才脸红的样子,我记住了。比关公好看。”
沈枫拍开他的手,耳根红得更厉害:“好好休息。”
江秋低笑起来,笑声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眼里却亮闪闪的,像藏着星星。沈枫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股闷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比在药房时更甚。他忽然觉得,江秋这些没正经的玩笑,或许只是想掩饰那些不敢说出口的疼。
休息的时候,江秋在顶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音乐盒。音乐盒是木质的,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晚”字,已经被瘴气侵蚀得有些发黑,但打开的时候,还能勉强发出几个破碎的音符,像是一首没唱完的摇篮曲。
“是阿晚的。”江秋将音乐盒放进收纳盒,盒子亮起柔和的白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温暖,“她妈妈送的,去年在她的房间里见过同款。”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盒子边缘,“原来她一直把这个带在身上。”
沈枫看着那抹白光,没说话。收集到的情感信物越来越多,收纳盒里的光芒也越来越盛,像是攒了一盒子的星星。这些被遗忘的记忆,或许正是对抗枯萎之息的关键。
两人继续往下走时,楼梯上的钟表已经恢复了正常,滴答滴答的声音规律而沉稳,像是在计算着剩下的时间。走到大厅时,沈枫突然停下脚步,看向那座巨大的落地钟。钟面上的裂痕不知何时消失了,指针正稳稳地指向三点十七分,和去年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
“时间被固定了。”江秋低声道,“看来修复节点真的有用。”
沈枫点头,目光扫过钟摆下方。那里的地面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相框,相框的玻璃已经碎了,但里面的照片还在——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背景正是这座钟表馆,女人笑得温柔,小女孩手里拿着个音乐盒,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是李医生和阿晚。”沈枫将相框捡起来,放进收纳盒。白光亮起时,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
离开钟表馆时,天色似乎更暗了。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像是随时会塌下来。空气中的腐味越来越浓,世界树的清香已经快要被彻底掩盖。沈枫看着地图上最后一个红点,低声道:“最后一个节点在垃圾海祭坛附近。”
江秋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远处那片翻滚着黑色瘴气的区域。垃圾海是这座城市的尽头,也是瘴气最浓的地方,据说那里堆积着数不清的废弃物,被枯萎之息侵蚀后,变成了会吞噬一切的怪物。
“看来最难的在后面。”江秋笑了笑,试图让语气轻松些,“沈先生可得抓紧我,别被那些垃圾卷走了。”
沈枫没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与他并排走着。江秋的脚步还有点虚,后背的伤口大概还在疼,但他依旧走得很稳,像是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虚弱。沈枫看着他被风吹起的衣角,突然开口:“累了就说。”
江秋愣了愣,随即笑起来:“沈先生这是在担心我走不动?其实我可以……”
“我背你。”沈枫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江秋的笑僵在脸上,看着沈枫泛红的耳尖,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调侃的话,却发现那些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逗你的。”最后,他只是低笑一声,加快了脚步,“我还没弱到需要沈先生背的地步。”
沈枫看着他的背影,没再说话。风卷着瘴气吹过来,带着刺鼻的腐味,他下意识地往江秋身边靠了靠,像是想替他挡掉一些。江秋似乎察觉到了,脚步慢了些,侧过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笑意:“沈先生这是怕我被瘴气熏死?其实我命硬得很,去年被齿轮划穿后背都没死……”
“闭嘴。”沈枫的声音冷了些,却伸手,轻轻替他拂去了肩上的一片灰尘。指尖擦过他的肩膀,能感觉到布料下绷带的粗糙。江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的指尖在肩上停留了片刻。
一路上,他们又找到了不少情感信物。在一家废弃的面包店里,发现了一个生锈的饼干模具,上面刻着星星的形状,放进收纳盒时,白光里似乎飘着淡淡的黄油香;在一所倒塌的学校里,找到一本写满了字的练习册,字迹娟秀,最后一页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旁边写着“和阿晚一起长大”;在街角的电话亭里,发现了一枚褪色的硬币,硬币上还沾着点干涸的泪痕,收纳盒亮起时,仿佛能听到一声模糊的“妈妈,我想你”。
每找到一个信物,收纳盒里的光芒就更盛一分。到后来,那光芒已经能透过盒子,在他们周围形成一层淡淡的光晕,将瘴气隔绝在外。江秋看着那层光晕,笑道:“看来这些记忆真的能对抗枯萎之息。”
沈枫点头,目光却落在江秋的脸上。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些,但嘴唇依旧没什么血色,说话时偶尔会咳嗽几声,每次咳嗽,眉头都会皱得很紧。沈枫知道,共生液的副作用和后背的伤一直在折磨他,只是他从不肯说。
“还能撑住吗?”沈枫突然问,声音很轻。江秋愣了愣,随即笑起来:“沈先生这是在关心我?放心,死不了。倒是沈先生,刚才在钟表馆脸红的样子,我还没看够呢。”
沈枫没理他的调侃,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压缩饼干,递到他嘴边:“吃点东西。”江秋挑眉,张嘴咬了一口,饼干有点干,噎得他咳嗽了两声。沈枫立刻拿出水,拧开盖子递给他。江秋仰头喝了两口,看着沈枫专注的侧脸,突然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很轻的一下,像羽毛拂过。沈枫猛地愣住,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比在钟表馆时红得更厉害,连带着脖子和耳根都变成了樱桃色。江秋看着他这副模样,低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颤:“沈先生脸红的样子,果然百看不厌。”
沈枫猛地回过神,抬手就要推开他,却在碰到他肩膀时顿住——那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收回手,转身往前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江秋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笑得更开心了,却在低头时,看到自己手背上的银色纹路又淡了些,眼神暗了暗。
垃圾海比他们想象中更可怕。远远望去,那片区域像是被墨汁染过,黑色的瘴气翻滚着,遮天蔽日,连灰蒙蒙的天空都被映成了黑色。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混杂着金属生锈的味道,吸入一口都觉得肺里像被针扎。
“这里的瘴气会吞噬灵力。”沈枫拿出最后几张净化符,分给江秋一半,“省着点用,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江秋接过符纸,指尖擦过他的掌心,感觉到对方的手有点凉。“沈先生放心,我命硬。”他笑了笑,将符纸塞进怀里,“倒是你,别又被怨灵偷袭了。”
沈枫没说话,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世界树幼苗。幼苗只有手指长短,通体翠绿,上面还沾着点晶莹的露水,在瘴气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像是黑暗里的一点星火。“等修复最后一个节点,就把它点燃。”沈枫低声道,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郑重,“用那些情感信物的力量,或许能……”
“或许能让世界重生。”江秋接话,声音很轻,“就像凤凰涅盘。”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垃圾海。脚下的地面软软的,像是踩在腐烂的棉花上,偶尔会踩到坚硬的东西,发出嘎吱的响声,不知道是废弃的金属还是别的什么。周围的瘴气浓得化不开,能见度不足三米,只能隐约看到远处有个模糊的黑影,大概就是祭坛。
“小心脚下。”沈枫扶着江秋的胳膊,生怕他摔倒。江秋的身体有点晃,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显然瘴气对他的影响很大。他靠在沈枫身上,嘴角却依旧带着笑意:“沈先生这是把我当易碎品了?其实我……”
话没说完,脚下突然一空,两人同时往下坠去。沈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旁边一根生锈的钢筋,钢筋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勉强支撑住两人的重量。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能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像是有无数怪物在等着他们掉下去。
“抓紧我!”沈枫低吼一声,试图把江秋拉上来。江秋却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如纸:“沈先生,你看……”
沈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钢筋旁边的墙壁上,嵌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盒。盒子已经被瘴气侵蚀得锈迹斑斑,但上面刻着的花纹却很熟悉——是世界树的图案。他伸手将盒子取下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枚银色的戒指,戒指内侧刻着两个小字:阿晚。
“是李医生的戒指。”江秋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把阿晚的名字刻在了上面。”沈枫将戒指放进收纳盒,这一次,盒子发出的白光格外耀眼,几乎要穿透瘴气的阻隔。那些被收集起来的情感信物,似乎在这一刻产生了共鸣。
就在这时,钢筋突然发出一声脆响,眼看就要断了。沈枫心里一急,正要用净化符加固,江秋却突然开口:“沈先生,松手吧。”
“你说什么?”沈枫猛地看向他,眼里带着难以置信。江秋笑了笑,笑得有些苍白:“下面就是最后一个节点。我下去修复,你上去点燃幼苗。”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沈枫泛红的耳垂,“别忘了,我命硬得很。”
“不行!”沈枫的声音发颤,“下面太危险,瘴气会吞噬你的灵力……”
“那又怎样?”江秋打断他,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总不能让我们两个人都掉下去。沈先生,你得活着出去,点燃幼苗,为这个世界搏一次重生。”他看着沈枫泛红的眼眶,突然低笑一声,“再说了,我还没看够沈先生脸红的样子,怎么舍得死。”
话音刚落,他突然松开手,朝着下面的黑暗坠去。“江秋!”沈枫嘶吼着,想要抓住他,却只抓到一片虚空。他眼睁睁看着江秋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手里的钢筋发出最后一声脆响,彻底断了。
沈枫重重地摔在地上,幸好下面是厚厚的废弃物,没受太重的伤。他挣扎着爬起来,朝着黑暗深处喊:“江秋!江秋!”回应他的只有怪物的嘶吼声,和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远处突然亮起一道金光。那是净化符的光芒,微弱却坚定,像是在告诉他:我在这里。沈枫立刻朝着金光的方向跑去,脚下的废弃物发出嘎吱的响声,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跑了很久,终于在一片开阔的空地上看到了江秋。江秋靠在祭坛旁边,后背的伤口又裂开了,黑色的汁液和血混在一起,染红了大片的地面。他手里的净化符已经燃尽,最后一个灵障节点正发出柔和的光芒,深紫色的瘴气正在迅速退去。
“沈先生,你来啦。”江秋看到他,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就说……我命硬得很。”
沈枫冲过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江秋的身体很凉,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手背上的银色纹路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别说话。”沈枫的声音发颤,拿出最后一点世界树汁液,喂到他嘴边,“我现在就点燃幼苗。”
江秋摇摇头,抓住他的手,眼神亮得惊人:“沈先生,你还记得吗?去年在钟表馆,你说过……”
“我记得!”沈枫打断他,眼眶泛红,“你说过,等我们通关所有副本,就去看世界树开花。我记得!”
江秋笑了,笑得眼角沁出了泪水:“那你可要……替我看一眼。”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沈枫的脸颊。
“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