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渗进魏若来的衣领,让他打了个寒颤。左腿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他刚才惊险的逃亡。他蜷缩在废弃木箱的缝隙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警惕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远处传来黄包车的铃声和小贩隐约的叫卖声,寻常的市井生活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现在是一个亡命之徒,一个被追捕的人。公寓回不去了,那里现在可能已经布满了日本特务。顾魏呢?他还安全吗?那个电话号码还能用吗?
他摸了摸口袋,除了那枚一直藏在袖口的小刀片,身无分文。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黏。饥饿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但他知道现在不能倒下。
必须离开这里!这个角落并不安全,追兵随时可能搜过来。
他咬着牙,忍着左腿的剧痛,挣扎着站起身。视线有些模糊,他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观察着这条后街的地形,回忆着之前勘察过的附近区域。往南是繁华的霞飞路,人多眼杂,容易隐藏,但也更容易被巡逻的警察或暗探注意到。往北是更多的民居和纵横交错的小弄堂,地形复杂,更适合摆脱追踪。
他选择了向北。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左腿几乎无法承重,他不得不靠着墙壁,拖着伤腿缓慢移动。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脸颊,混合着之前翻窗时刮伤渗出的血丝,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在一个拐角,他差点与一个早起倒马桶的老妇人撞个满怀。老妇人被他吓了一跳,嘟囔着骂了一句。魏若来低着头,含糊地道歉,迅速拐进了另一条更窄的弄堂。
他需要一个藏身之处,一个可以暂时喘息、处理伤口的地方。他想起了苏州河边的那些棚户区,那里鱼龙混杂,是逃犯、苦力和底层民众的聚集地,或许能找到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但以他现在的状态,走到苏州河边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破败的关帝庙。庙门歪斜,香火早已断绝,平时只有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在此栖身。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拖着腿,艰难地挪进庙里。庙内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尿骚味。神像蒙尘,供桌倾倒。角落里铺着一些干草,似乎有人住过的痕迹,但此刻空无一人。
他找了个相对干燥的角落,瘫坐下去,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左腿的疼痛更加剧烈了,他卷起裤管,发现小腿已经肿胀起来,皮肤青紫,可能是刚才跳窗时摔伤或者被日本人抓住时扭伤的。
必须处理一下。他撕下内衣相对干净的一角,就着地上积存的雨水,勉强清洗了一下伤口周围的污垢,然后用布条紧紧包扎起来,希望能缓解肿胀。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
寒冷、饥饿、疼痛、恐惧……各种感觉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的神经。他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顾魏的脸,回想他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和稳定低沉的声音,试图从中汲取一丝力量。
顾魏会发现他失踪了吗?会来找他吗?还是说,顾魏自身也难保?
他不知道。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外面的雨似乎又大了一些,敲打着破庙残缺的瓦片,发出单调而令人心烦的声响。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庙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魏若来瞬间绷紧了身体,握紧了袖口里的刀片,屏住呼吸。
进来的是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个年老佝偻,一个年轻些但瘸着一条腿。他们看到庙里有人,也愣了一下。
年轻的乞丐警惕地盯着魏若来:喂,你哪来的?这是我们的地盘。
魏若来看着他们,心念电转。他不能暴露自己,但也不能激怒这些地头蛇。
兄弟,行个方便。魏若来哑着嗓子,用底层常见的口吻说道,遇了点儿事,躲躲雨,歇歇脚就走。他刻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卑微而无力。
年老的乞丐打量着他湿透的、料子却不算太差的衣服,以及他包扎着的、明显不寻常的伤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惹上麻烦了?
魏若来苦笑一下,没有否认:欠了印子钱,被打伤了,躲债。
这个理由在底层很常见。年轻的乞丐似乎信了,撇撇嘴:妈的,那些放印子钱的没一个好东西。他自顾自地走到另一个角落,铺开自己的破草席。
年老的乞丐却没动,依旧看着魏若来:看你这样子,不像是一般的穷鬼。他慢慢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魏若来心中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以前在店里做过账房,后来……栽了。
老乞丐嘿嘿笑了两声,露出黄黑的牙齿:账房先生啊……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兄弟,我看你也是落难的人。这样,你身上要是有啥值钱的东西,我帮你拿去当了,换点吃的和药回来,怎么样?
魏若来心中冷笑,这是想趁火打劫。他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那枚小刀片,但这绝不能给。
老哥,你看我像有值钱东西的人吗?魏若来摊摊手,衣服都让人扒了,就剩这条烂命了。
老乞丐狐疑地又打量了他几眼,似乎没发现什么,悻悻地挪开了:晦气。
魏若来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宁。必须尽快想办法联系上顾魏,或者找到那个旧书店的老人。否则,待在这里,要么被乞丐出卖,要么伤口感染,都是死路一条。
他看着庙外连绵的雨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座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城市,此刻是多么的冰冷和危险。他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而他能做的,只有等待,并在等待中,抓住任何一丝可能求生的机会。